腊月的东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雪原,刮过光秃秃的树梢,也刮得陈青河心里冰凉。老屋里,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衰老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奶奶,陈老太,躺在炕上,气若游丝。她是这十里八村最后一位懂得“跳大神”的老萨满,平日里眼神锐利,步伐稳健,此刻却像一盏即将熬干油的灯。陈青河,这个二十多岁、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学生气的年轻人,紧紧握着奶奶枯瘦的手,心里堵得说不出话。他对祖传的这套东西,始终有种复杂的情绪,既敬畏那神秘的力量,又本能地排斥其中某些阴森的部分,尤其是那面被奶奶视若珍宝的祖传萨满鼓。
“青河……”陈老太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孙子的肉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爆发出最后一点精光,“孩子……听奶奶说……那面鼓……那面人皮鼓……”
陈青河心头一凛,他知道那面鼓,暗黄色的鼓面,触手有一种异样的冰凉和韧性,奶奶从不让他多碰。
“千万别……千万别在子时后……独自敲响……”陈老太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尤其是……‘血月’之夜……记住……血月现……鼓魂醒……大凶……大凶啊……”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开始涣散,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灌注到了这句遗言里。然后,那紧紧抓着陈青河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北风不知疲倦的呼啸。
陈青河的心,沉了下去。奶奶走了,带着一个关于鼓和血月的、未尽的警告。
陈家的老宅设起了灵堂。白色的挽幛,摇曳的烛火,奶奶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脸上覆盖着黄表纸。陈青河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烧着纸钱。纸灰飞扬,像黑色的蝴蝶,带着灼热后的余温,又很快被从门缝钻进来的寒气扑灭。
夜深了,帮忙的乡亲们陆续散去,只剩下陈青河一人守着长明灯。空旷的灵堂里,只有火焰噼啪作响和他的呼吸声。他对奶奶的去世感到悲伤,但那份关于鼓的警告,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无法安宁。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青河!青河!快去看看呐!老赵家的大小子……撞客了!”
“撞客”就是鬼上身,在东北农村并不少见。陈青河心里一紧,连忙起身开门。门外是邻居王老六,冻得满脸通红,眼神里满是恐惧。
“咋回事?”陈青河问,声音带着守夜后的沙哑。
“说不清!力大无穷,满嘴胡话,眼睛瞪得跟牛蛋似的,好几个大老爷们都按不住!嘴里还嚷嚷着……要找陈家人索命!”王老六喘着粗气,“村里就你奶奶是萨满,现在她走了,大伙儿……大伙儿只能指望你了!”
陈青河愣住了。指望他?他虽然从小看奶奶跳神,耳濡目染知道一些步骤唱词,但从未真正独立主持过仪式,更别提对付“撞客”这种邪乎事了。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着王老六那期盼又惶恐的眼神,想到奶奶平日为乡邻奔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我去看看。”他涩声说。
赵家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但都不敢靠得太近。屋里传来野兽般的嘶吼和摔打东西的声音。陈青河挤进去,只见赵家的儿子赵铁柱被五花大绑在堂屋的柱子上,他面目扭曲,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身体剧烈地挣扎,那粗壮的麻绳深陷进肉里,嘎吱作响。
“放了俺……俺要回家……陈家人……害得俺好苦啊……”赵铁柱的声音时而尖利,时而粗哑,完全不像他本人。
村民们看到陈青河,如同看到了救星,七嘴八舌地恳求:“青河,快想想办法吧!”“你奶奶的本事,你总学了几分吧?”
陈青河手心冒汗。他知道,普通的办法恐怕制不住这“东西”。奶奶说过,遇到厉害的“撞客”,需要请神力,而请神,离不开那面鼓。他想起了奶奶的警告——“别在子时后独自敲响”。现在,早已过了子时。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下。但看着状若疯魔的赵铁柱,以及周围村民惊恐的眼神,他咬了咬牙。
“我……回去请鼓。”
回到自家昏暗的西厢房,那里是奶奶平时存放法器的地方。陈青河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总是紧闭的房门。一股陈旧的、混合着香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摸索着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那面祖传的萨满鼓就挂在墙上。
鼓不大,单面,椭圆形,木框,后面带着抓绳。鼓面呈暗黄色,纹理细腻,在灯光下泛着一种油腻而阴冷的光泽。他以前只是远远看着,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独自地接触它。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鼓面的一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瞬间窜了上来,激得他汗毛倒竖。那触感,冰凉、滑腻,带着一种活物般的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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