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依的呼吸渐渐平稳,均匀地回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她太累了,先是冒雨赶路,接着又是高强度的谈话和分析,精神一直紧绷着。
如今,最大的谜团解开,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睡意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可王玉霞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漆黑的屋梁。身边这个年轻姑娘均匀的呼吸声,像一把小小的锉刀,一下一下地磨着她的心。
林曼依说的那些话,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放。
“我第一眼见到孙大成,就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
“他把我护在身后,一点都不慌。”
“我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心跳,感觉……感觉特别安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炭,烙在王玉霞的心上。林曼依口中的那个孙大成,高大,沉稳,像山一样可靠,是她也曾感受过的。
那个宽厚的脊背,她也曾趴过。那种安心的感觉,她也曾拥有过。
可这些从另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尤其是从一个如此优秀、如此年轻、如此般配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就全变了味道。
那不再是甜蜜的回忆,而成了一根根扎进肉里的刺。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角似乎已经有了细纹,皮肤也不再紧致。她三十一岁了。在这个年代,一个三十岁的寡妇,顶着一个荒唐的“丈母娘”名分。
而林曼依呢?她像清晨带露的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她有文化,有理想,是革命的干部,是孙大成的同志和战友。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站在一起,是画报上才会有的英雄儿女,天造地设。
自己算什么?
一棵在风雨里飘摇了半辈子的老树,怎么能妄想去缠住一棵正在迎着太阳,要长成参天大树的松柏?
一股深深的自卑和羞愧感,像冰冷的河水,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甚至觉得自己对孙大成的那点心思,是可耻的,是不知廉耻的。一个“人老珠黄”的寡妇,怎么能对一个前途无量的小伙子动那种念头?
她就该像林曼依分析的那样,为了他好,把他推得远远的。
可是,真的甘心吗?
王玉霞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她这一辈子,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争过什么。小时候,听父母的安排。长大了,听丈夫的安排。丈夫死了,听公公的安排。她的人生,就是被动地接受,默默地等待。
等着孙大来回来娶她,结果等来的是他远走他乡的消息。等着女儿好起来,结果等来了一纸冥婚。
她一直在等,在退,在忍。
可林曼依不一样。她喜欢,就说,就去争取。她那种理直气壮,那种势在必得的光芒,刺痛了王玉霞的眼睛。
如果自己再这么等下去,会等到什么?
等到孙大成和林曼依并肩站在一起,接受同志们的祝福?等到他客气又疏离地喊自己一声“霞姨”?
不。
王玉霞的心猛地一抽。
她想起了孙大成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有心疼,有笨拙的温柔。她想起了他背着自己时,那小心翼翼的脚步。
她想起了他在黄家大院,浑身是血地对自己说“没事了”时的那个背影。
他心里,是有她的。王玉霞能感觉到。
既然有,那为什么要拱手让人?
一个念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为什么不主动一次?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次?”
这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坚定。
翠花也好,桃花也好,那些村里的姑娘,她都不怕。
可林曼依不一样。
她和孙大成朝夕相处,一起训练,一起战斗,那是过命的交情。日久生情,是早晚的事。
孙大来那个“一年之约”,根本靠不住。
她不能再等了。
只要孙大成的心在她这里,她就没什么好自卑的。年龄算什么?寡妇的身份又算什么?她不偷不抢,凭什么不能去爱一个人?
黑夜即将过去,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王玉霞慢慢地坐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她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林曼依,眼神里再没有了之前的落寞和退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她拿定了主意。
天亮了,雨也停了。院子里的泥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林曼依精神饱满,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她觉得自己这一趟收获巨大,不仅理清了孙大来这条复杂的线,更重要的是,扫清了她和孙大成之间最大的“障碍”。
王玉霞则很安静,话不多,默默地为大家盛着粥,动作从容不迫。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看不出半点昨夜辗转反侧的痕迹。
“我该走了!”
林曼依放下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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