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蚕吐红
小满的蝉鸣刚爬上“桑蚕巷”的竹篱笆,柳砚之就发现蚕匾里的老蚕在吐红丝。绛红色的丝线裹着蚕身,在竹匾上织出片不规则的网,网眼的形状竟与巷尾那棵老桑树上的虫洞完全吻合。她用镊子挑起一缕红丝,丝线突然绷断,断口处渗出颗血珠,滴在白纸上晕开朵桃花状的斑,用放大镜细看,斑里竟嵌着些细碎的鳞片——不是蚕蛾的鳞粉,是某种蝶类翅膀上的磷光片,在暗处会透出幽幽的蓝。这是她接管这座蚕坊的第六十一天,老蚕是前坊主柳婆婆的心肝宝贝。那位能从蚕吃桑叶的“沙沙”声里“听出祸福”的老蚕农,在去年芒种倒在蚕室门口,手里攥着片半枯的桑叶,叶脉间缠着缕红丝,而蚕坊所有的蚕匾边缘,都缠着圈红丝线,线结的打法是当地失传的“锁魂结”,其中七个竹匾的背面,都刻着个模糊的“逃”字,笔画的深浅与柳婆婆记账本上的墨迹完全一致。
柳砚之是丝绸文化研究员,祖母留下的《蚕经》里,夹着张老蚕的图谱,图谱空白处用朱砂画着只茧,注着行字:“民国三十一年,蚕农柳桑姑育此蚕种,内裹七命,非柳氏传人不能见其真。”而“民国三十一年”正是汪伪政权清乡的年份,地方志记载那年桑蚕巷有七位蚕农因给新四军送丝绵被(做冬衣)被伪军逮捕,在蚕室里被秘密处决,尸体埋进了桑园,只有柳桑姑(柳砚之的曾祖母)活了下来,守着蚕坊培育出这品吐红丝的蚕,从此再没离开过巷口,临终前说“红丝成茧时,就是冤魂破茧日”。
“柳老师,红丝的成分分析出来了。”助手阿蚕抱着报告单穿过晾着的蚕匾,蓝布围裙上沾着蚕沙,“丝蛋白含量与普通蚕丝一致,但含高浓度的血红素,与桑园土壤中提取的民国骸骨DNA完全匹配。磷光片来自蓝闪蝶,这种蝶类原产南美,民国时期仅在上海租界的洋人花园有饲养记录。还有,柳婆婆的蚕具篓里,找到七枚铜制蚕钩,钩尖都刻着‘蚕’字,其中一枚的弯钩处,缠着缕发丝,与桑园出土的女性骸骨头发完全相同。”
蚕室的自鸣钟突然“当”地停在未时,钟摆的影子落在蚕匾上,与红丝织成的网重叠处,显出个暗红色的点,与《蚕经》里标注的“丝眼”位置完全吻合。柳砚之想起柳婆婆临终前含糊的话:“蚕儿会装傻,但丝不会说谎,每一根都藏着养蚕人的泪。”而巷里的老邻居说,柳婆婆年轻时总在深夜守蚕室,月光透过木窗照在蚕匾上,能看见红丝自己在动,织出些奇怪的图案,像地图上的路线,等鸡叫头遍就乱成一团,只在竹匾上留下层黏腻的红霜,三天不褪,带着桑叶的清苦气。
阿蚕在最大的那个蚕匾夹层里,发现了个竹制蚕盒,盒盖的纹路是七片桑叶的形状,钥匙孔正好能插进那枚缠着发丝的铜蚕钩。盒子打开的瞬间,股混合着蚕粪味和霉味的气息漫出来,里面装着七片残破的丝绵,每片都用红丝绣着半个字,拼起来是“新四军安”,针脚的密度与柳桑姑流传下来的“密针绣”完全一致,其中一片的边缘,还留着个极小的牙印,形状与柳婆婆养的那只狸花猫“蚕月”的齿痕一致。那只猫在柳婆婆死后就钻进了蚕盒,有人说它被红丝缠住窒息了,柳砚之却总在午夜听见蚕室传来爪子扒竹匾的声,像在提醒她看某簇红丝。
二、丝茧藏路
夏至的夜里,雷暴倾盆。柳砚之将七枚铜蚕钩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在蚕室中央,老蚕突然集体躁动起来,红丝喷涌而出,在屋顶织成张巨大的网,网上的脉络竟是幅民国时期的桑蚕巷地图,标注着“伪军炮楼”“秘密通道”“桑园埋尸点”的位置。她按《蚕经》记载,将七片丝绵拼在地图的“桑园”处,红丝突然“腾”地燃起幽蓝火焰,火光中浮现出七个模糊的人影:七个蚕农背着丝绵捆在雨夜穿行,身后传来枪声,随后人影被拖拽进蚕室,红丝织成的地图突然渗出暗红的液珠,顺着竹匾的缝隙滴在地上,汇成七个字:“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六”。
“这不是普通的蚕,是藏着血路的活地图。”柳砚之盯着火光中消散的人影,“曾祖母柳桑姑将七位蚕农的血混进蚕种,让它们吐出带记忆的红丝,织出当年的逃生路线。柳婆婆发现的红丝,是第七位蚕农的血——她不是意外身亡,是被人阻止揭露真相,那些铜蚕钩,是她标记埋尸点的信物。”她翻出柳婆婆的养蚕日记,最后一页画着幅伪军炮楼的剖面图,在地下室的位置,标着个红点,旁边写着“七命聚,茧裂时”,字迹被蚕沙覆盖,隐约能看见“黄”字的轮廓——正是当年带队清乡的伪军小队长姓氏,档案记载这位黄姓队长因“剿匪有功”被汪伪政权嘉奖,战后改名换姓隐居在邻县。
这时,七只竹匾突然同时倾斜,红丝从匾里涌出,在地面织成条红带,顺着红带的指引,柳砚之在桑园老桑树下挖出块青石板,石板下是个地窖,里面整齐码着七捆丝绵被,每捆都用红丝系着,其中一捆的被角里,缝着块布片,上面用蓝靛写着:“送新四军冬衣七捆,途经桑园密道,黄队知晓,速转移。”布片的布料,与伪军军服的粗棉布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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