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院内,嶙峋假山投下冷硬的阴影。裴元负手立于院中空地,依旧是那身半旧的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孤峰,周身气息沉凝如铁。他脸上胡子拉碴,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毫无波澜地落在缓步走入院中的陶云霁身上。那目光,不带审视,亦无期待,只有一种洞穿皮相、直抵本质的冰冷。
陶云霁身着素雅的雨过天青色襦裙,步履沉静。她走到裴元面前三步远处站定,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声音清泠平稳:“云霁,拜见裴先生。” 她微微垂首,姿态恭谨,脊背却挺直如竹。
裴元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目光都未曾移动分毫。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院中。只有风吹过假山洞隙的呜咽声。陶云霁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呼吸平稳,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清晰地映着对面那道如渊如岳的身影带来的无形压力。她能感受到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近乎实质的肃杀与沉凝,冰冷地拂过她的肌肤。
“你,想学什么?” 裴元的声音突兀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粝的岩石摩擦,毫无情绪起伏。
陶云霁缓缓直起身,抬眸,目光不闪不避地迎上裴元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她并未立刻回答“想学武功”之类空泛的话,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又像是在感受那迫人的压力。然后,她开口,声音依旧清泠,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云霁想学,如何在风雨欲来时,护得自身周全;想学,如何在乱流之中,守住心中方寸之地;想学,见微知着,避祸于未萌,而非逞强斗狠。”
她的回答,没有豪言壮语,却精准地切中了裴元武道的核心——生存、守护、洞察。她所言的“风雨”、“乱流”、“祸萌”,既是实指外界的凶险,亦暗喻她曾经历和未来可能面临的内心波澜。
裴元锐利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波动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紧抿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好。” 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如同刀锋出鞘。随即,他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看似寻常,却仿佛缩地成寸,瞬间拉近了与陶云霁的距离!一股冰冷、锐利、带着铁锈与硝烟气息的无形压力骤然如山倾覆!
陶云霁瞳孔猛地一缩!呼吸瞬间窒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那是一种被猛兽锁定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元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她耳畔,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入她的心神:
“第一课:站住!”
“习我之道,非为扬名,只为立命。若对外人提及‘裴元’二字,师徒之缘,即刻断绝。”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之名讳,非你之盾,反为引祸之由。切记!”
“第二课:撑住!”
话音未落,他负在身后的右手快如鬼魅般探出!并非攻击,只是五指箕张,带着一股沉凝如山的威压,朝着陶云霁的肩头虚虚按下!动作并不快,却仿佛蕴含着能压垮巨石的力量!
陶云霁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力轰然降临!双肩猛地一沉,仿佛有千斤重担瞬间压下!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她脸色瞬间煞白,牙关紧咬,额角青筋隐现!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并非对抗那股巨力,而是将全身的力量沉入脚底,腰脊如弓弦般瞬间绷紧,双脚死死钉在地面,身体微微前倾,如同逆风而行的孤竹,竟硬生生在那沛然莫御的压力下挺住了身形!虽然身体剧烈颤抖,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倒下!
裴元按下的手停在半空,距离陶云霁肩头寸许。他看着眼前这纤细身影在巨大压力下迸发出的惊人韧性,那双冰冷的鹰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激赏的光芒。他缓缓收回手,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
陶云霁身体一晃,几乎脱力,大口喘息着,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明悟与坚毅。她明白了,裴元教的不是招式,而是如何在绝对的压力下保持站立的姿态,守住心中那一点清明!他的条件,是隔绝过往,只求本心。
“明日卯时初刻,此地。” 裴元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走向假山深处,背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石影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听竹轩内却是另一番光景。轩外细雨初歇,竹叶滴翠。轩内弥漫着草木清香与淡淡的药味。苏合端坐于紫檀长案后,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灰宽袍,须发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温润明亮,如同蕴藏着星河的深潭,带着洞悉万物的平和与智慧。他面前的长案上,只放着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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