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语与无涯的引荐,如同在陶焕与崔令仪心头点亮了两盏明灯。裴元的刚毅铁血与生存智慧,苏合的渊深仁心与万物通明,这两位隐世高贤的形象,在夫妻二人心中愈发清晰而令人神往。然深知此等高人,性情孤傲,行踪飘渺,绝非世俗名利所能打动。欲请其出山,非有诚心机缘不可得。
陶焕当即吩咐下去,府中内外,一切需以迎接师长之礼郑重筹备。崔令仪更是亲自打理,将府中最清幽雅致、花木扶疏的“漱石院”与“听竹轩”两处院落重新洒扫布置。漱石院依假山而建,院中奇石磊落,引活水成溪,淙淙有声,取其“刚毅坚韧”之意,专为裴元预备;听竹轩则掩映于一片潇潇翠竹之中,轩前引水成池,遍植奇花异草,幽静中生机盎然,取其“清雅通明”之韵,是为苏合所备。两处院落皆窗明几净,陈设古朴大气,文房四宝、琴棋书案一应俱全,更特意在听竹轩内放置了一张上好的古琴,以待知音。
田语动作最快。他深知裴元脾性,一封措辞恳切、笔走龙蛇的书信,由他亲笔写就,并附上了陶云霁一幅意境开阔、笔力初显峥嵘的《苍山劲松图》摹本。信中并未多言陶府权势,只着重描述了陶云霁自幽闭中复苏的心路,其心性之澄澈坚韧,遭遇风波时之沉稳担当,以及那份渴望习得真正护身立命之道的赤诚。田语在信末拍着胸脯保证:“老裴头!此女心性,绝非寻常闺阁可比!你那一身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真本事,若不想带进棺材里发霉,就来看看!保准你见了人,比见了稀世宝刀还稀罕!”
书信快马加鞭,直送南疆十万大山深处。
无涯的邀约则更为清雅。她并未多费笔墨,只取了一张特制的、浸润过松烟墨与清冷泉水气息的素白薛涛笺。指尖悬于笺上,凝神静气,如同面对她的“松涛”古琴。片刻后,她以指代笔,饱蘸浓墨,在笺上缓缓书写,每一个字落下,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韵律,墨迹浓淡相宜,转折处隐含金石之意,正是“云霁”二字。二字下方,寥寥数语:“神都春深,旧友可安?闻东海悬壶,芝兰生香。有女云霁,心若霁月,质如幽兰,敏于格物,渴慕生息造化之玄机。盼先生移玉趾,临寒舍,一晤清谈,共赏琴音药韵。无涯顿首。”
写罢,她并未立刻封笺。而是将笺纸置于“松涛”琴旁,素手轻拢慢捻,一曲极其空灵、仿佛蕴含草木萌发、万物生息韵律的《春涧鸣泉》自指下流淌而出。琴音袅袅,如同无形的气息,萦绕浸润着笺上的墨迹与字句。一曲终了,墨迹似干未干,仿佛仍带着琴弦的余韵与自然的生机。无涯这才将信笺仔细封好,交由可靠之人,以特殊渠道送往东海云梦大泽深处。
等待的日子,陶府上下弥漫着一种期待与忐忑交织的静谧。陶焕公务之余,常于漱石院前驻足,望着嶙峋的假山,思忖着那位“铁面判官”会是何等风姿。崔令仪则更常流连于听竹轩,亲手照料那些精心培育的花草,想象着那位“悬壶先生”见到这些蕴含着生机的草木时,会是何种神情。
陶云霁对此并非毫无察觉。父母与师父们虽未明言,但府中悄然准备的院落,父母眉宇间偶尔流露的期盼与凝重,以及田语看着她时那愈发晶亮、带着点神秘兮兮探究的小眼神,都让她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她依旧每日作画、抚琴、读书,只是在那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与思索。作画时,笔下的山石仿佛更添了几分嶙峋坚韧的力道;抚琴时,指下的音符也似乎更贴近了自然万物呼吸的韵律。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准备着。
月余之后,一个寻常的午后,陶府后门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他牵着一匹同样疲惫的瘦马,衣衫半旧,沾满尘土,脸上胡子拉碴,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开合间精光四射,带着一种久经风霜、洞穿世事的冷漠与审视。他沉默地将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包裹和一个同样沾满尘土的褡裢交给门房,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交给田语。裴元。”
门房被这汉子身上无形的冷冽气势所慑,不敢多问,连忙捧着东西飞跑进去通报。
田语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对着棋盘抓耳挠腮,闻讯“嗷”一嗓子蹦了起来,连鞋子都差点跑掉一只!他一把抢过那沉甸甸的油布包裹,入手冰凉沉重,心中狂喜:“好家伙!老裴头这倔驴真来了!连他的宝贝‘断水刀’都扛来了!” 他三两下拆开油布,露出一柄样式古朴、毫无纹饰、通体黝黑、只在刃口处隐有一线幽光的狭长直刀。刀未出鞘,一股沉凝肃杀、仿佛饮过无数鲜血的寒意便扑面而来。
田语抱着刀,激动得胡子乱颤,对那报信的门房吼道:“人呢?送东西的人呢?”
“回…回田师,那人把东西和褡裢交给小的,只说了一句‘交给田语。裴元。’便…便牵马走了,小的没拦住…”门房战战兢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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