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初歇,漱石院内水汽氤氲。嶙峋假山旁的空地上,陶云霁一身利落的月白劲装,乌发高束,更衬得身形清韧如竹。她微微垂首,调整着呼吸,试图让每一次吐纳都沉入丹田。然而,对面那道沉默如铁塔的身影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冰冷的山石,沉沉地压在心口。
裴元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玄色劲装,负手而立。他没有言语,甚至连眼神都吝于给予。只是那样站着,身姿挺拔如标枪,周身散发的并非刻意营造的杀气,而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浸染出的、深入骨髓的沉凝与洞彻。他像一块被岁月和血火反复淬炼过的寒铁,无声无息,却能将周遭的空气都冻结。
田语揣着手,蹲在回廊的栏杆上,胖脸上难得没了嬉笑,小眼睛紧张地在两人之间逡巡。无涯则端坐廊下,膝上横着“松涛”,指尖虚按琴弦,沉静的目光落在陶云霁紧绷的脊背上。
“开始。” 裴元的声音突兀响起,低沉沙哑,毫无情绪起伏,如同两块顽石相撞。
陶云霁心头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田语之前教过的、最基础的起手式,右拳紧握,试探性地向前递出。这一拳,凝聚了她全身的力气,动作却因紧张而带着明显的僵硬和迟滞,破风声微弱得可怜。
裴元的眼神甚至没有波动一下。就在那拳头离他胸前尚有半尺之遥时,他负在身后的右手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发动!没有花哨的招式,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是手腕一翻,五指如钩,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精准无比地叼住了陶云霁的手腕!
一股沛然莫御、却又控制得妙到毫巅的巨力传来!陶云霁只觉得腕骨剧痛,仿佛被铁钳死死箍住,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凝聚的那点微末力道如同冰雪消融,溃散无踪。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带着向前踉跄扑去,眼看就要狼狈摔倒!
就在她重心即将彻底失衡的刹那,那股钳制手腕的力量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轻柔却无比巧妙的推力,恰好落在她另一侧肩头。陶云霁只觉身体被一股柔和的力道一带,原地转了半圈,踉跄几步,竟又稳稳站住了脚跟!
电光石火!从出手到被制,再到被推开站稳,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陶云霁惊魂未定,脸色微微发白,右手腕上那圈清晰的指印红得刺目,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痛感。她急促地喘息着,抬眼望向裴元,那双沉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与不解。
裴元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他收回手,重新负于身后,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陶云霁脸上,锐利如鹰隼,穿透她眼中的惊悸,直刺心底。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力,发于足,贯于腰,凝于脊,通于臂,聚于拳。如地火奔涌,江河决堤。非蛮力,乃整劲。”
“心浮气躁,力散于表,形如散沙。敌未至,己先乱,取死之道。”
“感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风动,草偃,影移,气凝…皆可为警兆。对敌,七分在‘避’,三分在‘制’。避其锋芒,察其虚实,寻其破绽,一击即走,是为上策。”
他一字一句,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陶云霁心头。没有长篇大论,没有繁复招式,只有最直白、最残酷、也最核心的生存法则!陶云霁怔怔地看着他,手腕的刺痛和方才那瞬间生死一线的感觉无比真实。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又缓缓抬头,迎上裴元那毫无波澜却洞悉一切的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敬畏与渴求,如同破土的幼芽,在她沉寂的心湖深处悄然萌发。她不再去想手腕的疼痛,而是努力回忆方才那股沛然巨力传导的路径,试图理解那“发于足,贯于腰”的整劲。
田语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仿佛那被抓的是自己的手腕,但小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知道,老裴头这看似粗暴的“见面礼”,实则是一把最锋利的钥匙,直接捅开了陶云霁通往武学殿堂最核心的大门——对力量的认知和敬畏!
午后,阳光透过听竹轩疏朗的竹影,洒下斑驳的光点。轩内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草木与陈旧书卷的奇异清香。陶云霁换回了素雅的襦裙,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案前,案上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苏合坐在她对面,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灰宽袍,神色温润平和。
他并未立刻讲授深奥的药理,只是将那个半旧的藤编药箱打开。里面没有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只有几样极其普通的东西:几块形态各异、颜色深浅不一的石头,几束晒干的、不起眼的草叶,几枚干瘪的种子,甚至还有一小撮带着潮气的泥土。
“云霁姑娘,”苏合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竹林,带着令人心安的平和,“请先看看这些。” 他将一块灰扑扑、表面布满蜂窝状小孔的石头推到陶云霁面前。
陶云霁依言拿起,入手微沉,触感粗糙冰凉。她仔细观察,除了那些小孔,似乎并无特别。她疑惑地看向苏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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