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迹在老旧的牛皮纸信封上晕开,像是滴入清水的一滴浓墨,带着一种决绝的侵蚀感。
周德海这个名字,对陈三皮而言,不只是一个署名。
它是一段尘封的历史,一个传说。
在“复活者”这个群体刚刚诞生,世界还沉浸在“禁睡”恐慌的混沌初期,“半碗联盟”是最早自发形成的民间互助组织之一。
他们信奉最朴素的信条:留半碗饭,给看不见的过路人,或许就能为自己或家人积攒一丝活下去的运气。
而周德海,就是这个联盟最早的登记员,负责记录每一份善意的去向和它可能引发的微弱奇迹。
三年前,他却像人间蒸发一样,连同他那本厚厚的登记册,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三皮捏着信封,那股潮湿的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味,像冰冷的蛇,钻入他的鼻腔。
这不只是纸张的味道,这是坟墓的味道。
他翻过信封,里面的字句同样是用那力透纸背的笔迹写成,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饭开始自己找人了,我不敢吃,它认得出。”
短短一句话,却让陈三皮浑身的血液都慢了半拍。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恐怖。
“饭”有了意志,甚至有了识别能力。
这意味着,他所依赖的“幽冥食录”系统,或者说整个世界的底层规则,正在发生他无法预测的跃迁。
深山公墓区离市区很远,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到山脚,再徒步走上一个小时盘山路。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将整片山林浸泡其中,只有风穿过墓碑群时,发出呜呜的、像是无数人低泣的声响。
周德海的守墓小屋就在公墓的最深处,一盏昏黄的孤灯,像是黑海里随时会熄灭的磷火。
还没走近,陈三皮就看到了那让他瞳孔猛缩的一幕。
小屋周围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上百只粗陶碗。
它们不是空的,每一只碗里,都盛着半碗已经冷透的白米饭。
月光下,那些米粒泛着象牙般的光,安静得像某种献给死神的祭品。
更诡异的是,每只碗的碗沿上,都用红色油漆写着一个名字。
那些名字,陈三皮一个也不认识。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饭香、霉味和极度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德海就坐在角落的床板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比传说中要苍老得多,头发灰败,脸颊深陷,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窗外那些陶碗,仿佛在看一群随时会扑上来的恶鬼。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一颤,看到是陈三皮时,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但恐惧依旧攥着他的喉咙。
“你……你收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陈三皮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窗外:“这是怎么回事?”
“它们……它们自己来的。”周德海抱着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一个月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那本登记册上所有死去的名字,都活了过来,在我这小屋门口排着队,伸着手,说他们饿……我吓醒了,跑到厨房一看,米缸空了,一粒米都不剩。可我跑出来,就看到这些碗……全都满了。”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我以为是幻觉,想把饭倒掉,可米粒就像长在了碗里,怎么都倒不出来!我想用火烧,火苗一靠近碗就自己灭了!我把它们挖坑埋了,第二天早上,它们又完完整整地摆回了这里!它们……它们不让我扔!”
陈三皮沉默地听着,他能感觉到,这不是幻觉。
这片空间,已经被一种强大的、无法违逆的规则所笼罩。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周德海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最可怕的是……它们会热。”
他指向最远处的一只碗,那上面写着“王建军”。
“三天前,半夜里,那只碗突然开始发烫,饭香……那股饭香浓得能把人活活腻死!我吓得不敢动。第二天就听说,山下村里的王屠夫,差点就‘睡过去’了,家里人正准备后事,他突然就醒了,坐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吃饱了。’”
周德海抬起头,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表情是彻底的崩溃:“它们在‘送外卖’!用我的米,用我的碗,自己去送!我成了它们的仓库!一个动弹不得的仓库管理员!”
陈三皮走到窗边,目光扫过那一排排姓名。
他的“幽冥之眼”里,这些碗不再是普通的陶器,它们每一个都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灰色气息,那是记忆与执念混合的沉淀物。
就在这时,山下村庄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隐约有哭喊声和救护车的鸣笛。
陈三皮心中一动,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他身边,周德海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又……又来了!”
陈三皮顺着他颤抖的手指看去。
在院子正中,一只碗沿写着“李秀英”的陶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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