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阳光养老院与其说是养老院,不如说是一座时间的孤岛。
它坐落在新旧城区的交界处,被一圈高大的梧桐树环抱,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中药和陈旧衣物混合的独特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缓慢流淌。
陈三皮以外卖员的身份进来并不难,这个时代的养老院对外来人员的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毕竟,最可怕的危险,来自内部,来自每个人的睡梦。
他穿过种着蔫头耷脑花草的前院,走进大厅。
午饭时间刚过,没有想象中的吵闹,反而安静得诡异。
十几个老人零零散散地坐在轮椅或靠背椅上,动作整齐划一,像是在执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们都在咀嚼,非常慢,非常专注。
一位护工正在轻声地数着:“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好了,最后一口,含住,别咽下去。”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老人们顺从地停下咀嚼,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嘴里含着的不是饭,而是一枚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陈三皮的幽冥之眼下,这幅景象更加怪诞。
每个老人的口腔内,那最后一口被唾液包裹的饭食,都散发着一缕极淡、却无比纯粹的灰色气息——那是记忆的沉淀物,是情感的结晶。
而那位护工,一个面容温和、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身上则萦绕着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无数善意与守护凝聚成的气场。
他认出了她。吴桂芳,系统提示里那个重塑规则的“见证者”。
陈三皮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找了个角落,假装在等客户取餐。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位坐在窗边的痴呆老人身上。
老人面容枯槁,眼神浑浊,和其他人一样,机械地含着那口饭。
夜幕降临,养老院愈发寂静,只有仪器运作的低微蜂鸣和老人偶尔的呓语。
陈三皮没走,他用一点小钱和一包烟,说服了夜班的保安,让他留在了监控室。
他有预感,今晚会发生什么。
午夜三点,时钟的秒针跳过零点的瞬间,整个养老院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秒。
监控画面中,那位白日里痴呆的老人,突然挺直了身体。
他浑浊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一只粗陶小碗,那是他自己的碗。
然后,他低下头,将含了整整一下午的饭渣,小心翼翼地吐进了碗里。
就在饭渣落入碗底的刹那,陈三皮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幽冥之眼的视野里,那团湿润的饭渣竟开始蠕动、重组,米粒与米粒之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短暂地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小女孩吃饭的侧影轮廓。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嘴,正在轻柔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这份跨越生死的“投喂”。
几秒钟后,异象消失,饭渣恢复原状。
而那位老人,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满足。
他靠回枕头上,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囡囡……回来了……爸爸喂你吃了口饭……”
第二天,老人的家属被叫来,一脸难以置信。
他们说老人已经好几年没清醒地喊过女儿的名字了。
他女儿,二十年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家属调阅了监控,看到的只是老人半夜对着空碗吐了口东西,但结合老人清醒时说的话,那份震撼与惊悚,让他们遍体生寒。
陈三皮找到了吴桂芳。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开门见山。
吴桂芳正在给花浇水,动作不疾不徐。
她抬起头,看了陈三皮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你是‘复活者’吧?我见过你们这种眼神,死过一次的人,看世界的方式不一样。”
她放下水壶,领着陈三皮走到一处僻静的长椅上坐下。
“我以前是纺织厂的下岗职工,来这儿十几年了。”吴桂芳缓缓开口,“我发现一个规律,越是长寿、身体越硬朗的老人,到最后几年,越容易做噩梦,总说梦见死去的亲人喊饿,要吃的。一开始我以为是日有所思,后来‘禁睡’时代来了,这种‘索食梦’变得更频繁,老人们夜里特别躁动,好几个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有了一丝波澜:“我总觉得不对劲。凭什么总是他们要吃的,咱们给?咱们这些活着的人,哪个不苦?哪个不饿?我就琢磨,能不能反过来。”
于是,她开始尝试这个“含饭不咽”的规矩。
“我告诉他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叫‘反哺食’。把一天里最有滋味、最舍不得咽下的那口饭,留给他们。不是施舍,是告诉他们,我们也吃饱了,轮到你们了。”
结果出人意料。
开始这么做的老人,夜间躁动明显减少,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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