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那个被标记为“废弃”的坐标,像一枚生锈的图钉,扎在城市版图的最北端——清河区特殊教育学校。
与钢铁厂那座尸骸般的家属楼不同,这里没有死亡的腥臭,只有一种被时间彻底遗忘的、近乎真空的寂静。
空气里没有尘埃的呛鼻,反而有股淡淡的皂角和陈年纸张混合的气味。
林小树推开虚掩的铁艺校门,门外发出的不是刺耳的尖叫,而是一声沉闷的、类似叹息的低吟。
操场上的杂草长得并不疯狂,只是温顺地覆盖了龟裂的水泥地,两架秋千在微风中以不同步的频率轻轻摇晃,像两个在低声交谈的旧友。
这里的一切都安静得过分了。不是死寂,而是被强制按下了静音键。
他的目光很快被校门口传达室窗台上的一件东西吸引。
那是一只半人高的陶土大锅,粗糙,古朴,锅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却奇异地没有破碎。
那些裂纹不像伤痕,更像是某种古老植物蔓延的根系,深深刻进了陶土的肌理之中,赋予了它一种脆弱而又坚韧的生命感。
林小树走近,蹲下身。
锅里空空如也,锅底却异常洁净,仿佛每天都有人用丝绸细细擦拭。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锅沿时,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
“小伙子,找人?”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看样子是学校的留守人员。
“随便看看。”林小小树收回手,指了指陶锅,“这锅……挺特别的。”
“是啊,赵阿婆的宝贝。”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温情,“以前是学校的校长,现在算是看门人吧。他说,这是赵阿婆留下的念想。”
林小树顺着他的话问:“赵阿婆?”
“聋哑学校以前的炊事员,在这儿干了三十年,一手好手艺。孩子们都当她亲奶奶。”老人叹了口气,“可惜啊,三年前突发脑梗,话说不了,半边身子也不太利索了。但她还是天天来,雷打不动,就待在那个她用了一辈子的老厨房里。”
老人顿了顿,指着那口陶锅,声音压得更低了:“怪事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的。她每天做饭,总要多煮一份。不多,就一小碗。然后颤颤巍巍地端出来,倒进这口锅里。倒完,就对着锅,用手比划几下。我们问过懂手语的老师,那意思是……‘给没吃饱的孩子’。”
林小树的心跳漏了一拍。没吃饱的孩子?
“学校里的孩子都吃得饱饱的,哪有没吃饱的?”老人摇了摇头,“没人懂她什么意思。但孩子们……孩子们好像懂。从那天起,他们吃饭前,都会在自己的位置旁边,多摆一双筷子,一个小空碗。成了习惯了。”
一种超越语言的默契,在最纯粹的心灵间流淌。
林小树仿佛能看到那幅画面:一群无声的孩子,在一个无声的仪式里,供奉着一个无声的执念。
“最邪门的事,在去年夏天。”老校长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敬畏。
那是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
雷电劈断了主供电线,整个学校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备用发电机也坏了,孩子们被困在教室里,又冷又饿,恐慌在寂静中像病毒一样蔓延。
值夜的李老师急得团团转,食堂里只有些冷面包,根本不够分。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缕微光从老厨房的门缝里透出来。
她推开门,看见赵阿婆正站在那里,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独自在漆黑的厨房里忙碌。
她把仅剩的一点米倒进一个旧电饭煲,插上早就断了电的插头,然后一下一下地按着煮饭键,仿佛在进行某种固执的祈祷。
李老师正想劝她别白费力气,赵阿婆却突然停下所有动作,转过身,枯瘦的双手“啪”的一声猛拍在冰冷的灶台上。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切声响,一只手指着电饭煲,另一只手疯了似的指向门外那口陶土大锅。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几乎要将自己燃尽的恳求。
李老师被那眼神震慑住了,虽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照做了。
她打开电饭煲,里面是半锅冰冷的米水混合物。
她舀出一碗,快步走到门外,将米汤倒进了陶锅里。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整个厨房的温度,毫无征兆地骤然升高了至少十度,一股暖流凭空出现,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身后那个早就断电的电饭煲,锅盖下,竟传来了“咕嘟”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锅盖在黑暗中轻微跳动了三下,一股浓郁得仿佛能溢出汁水的米粥香气,瞬间爆炸开来,穿透了墙壁,席卷了整栋教学楼。
走廊里,原本因饥饿和恐惧而哭泣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安静了下来。
当李老师和几个老师冲进教室时,发现孩子们都安详地躺在课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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