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京师寒意渐褪,护城河的冰层悄然消融,露出粼粼水光。紫禁城深处,重重宫阙依旧肃穆,然随着年节彻底过去,各宫各殿也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毓秀宫内,地龙暖融,熏香袅袅。四公主梁婉清端坐于窗下软榻,一身藕荷色宫装常服,云鬓微绾,斜簪一支碧玉珠花,神色沉静,正执笔细描一幅工笔花鸟。离京数月,宫中的一切似乎未曾改变,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精致与按部就班的雍容。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番归来,心境已迥然不同。
江宁数月,虽以“梁清”之名隐匿身份,然那纵情山水、诗酒唱和、乃至暗中筹谋的快意与自由,早已在她心底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尤其…是与那人相识相知、共历风波的点滴,此刻回想起来,竟比这宫中的繁花锦绣更为鲜明生动。
笔尖微微一顿,画纸上,一朵海棠的花瓣似被不经意地多染了一分浓彩。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思绪。
“公主,”心腹侍女云袖轻步上前,低声禀报,“贵妃娘娘方才遣人来说,晚膳后请您过去说话,似是关心您在江宁休养的情形。”
梁婉清淡淡“嗯”了一声,并未抬头:“知道了。回话过去,说我稍后便去。”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母妃的关切自是真心,然其间的探询与规训之意,她亦心知肚明。回宫这些时日,类似的召见已非一次,无非是叮嘱她静心休养,谨守宫规,莫再念着宫外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云袖应下,却并未立刻离去,稍作迟疑,又压低声音道:“公主,您吩咐留意…青鱼巷墨香街那边的动静…”她声音极轻,几乎如同耳语,“近日‘景珩书局’生意似乎颇好,尤其售卖一种精装诗集和特制信笺,很是引人注目。还听闻…店中有一位才思敏捷的‘萧安’公子,时常即席赋诗,引得不少文人驻足。”
梁婉清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一滴墨汁险些滴落画纸。她迅速稳住手腕,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唯有眸光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光亮与担忧交织的神色。
他…到底还是用了这个法子。以诗才扬名,带动商行,确是他的风格。聪明,却也…冒险。京师龙蛇混杂,他如此行事,虽能快速打开局面,却也极易引人注目,乃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他可知那丞相赵崇明…已然“留意”到他?
心中千回百转,担忧渐起。她深知京师这潭水有多深,他虽聪慧沉稳,然根基太浅,稍有不慎,便可能…
“公主?”云袖见她久未言语,轻声提醒。
梁婉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放下画笔,取过一方素帕细细擦拭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淡然:“生意好便好。才名…有时亦是护身符。”她像是在对云袖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默然片刻,她忽然抬眼,看向云袖,目光清亮而专注:“云袖,你随我多年,办事最为稳妥。”
云袖心中一凛,立刻垂首:“奴婢谨遵公主吩咐。”
梁婉清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正是与赠予萧景珩那枚一对的另一只,其上以古篆浅刻一“婉”字。她将玉佩递予云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你持此玉佩,设法悄然出宫一趟,不必惊动任何人。去墨香街‘景珩书局’,不必见其主人,只需寻机将此物交予店内一位名唤‘萧安’的掌柜或伙计即可。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故人遣来,问候旧友,愿其一切安好,潜心备考。”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将小厨房今日新制的莲蓉酥、杏仁佛手各包一匣,一并带去,便说是…故人聊表心意,愿其甘苦皆尝,莫忘初心。”
此举颇为冒险,然她实在放心不下。无法亲自前往,甚至不能明着书信,唯有用这种隐晦至极的方式,传递一份问候与提醒。那点心寓意双关,既是最寻常的关怀,亦暗含鼓励与警醒之意。而那枚玉佩…他若见到,自会明白是谁遣人来过。
云袖双手恭敬接过玉佩与吩咐,神色凝重:“奴婢明白。必当小心谨慎,绝不露行迹。”
“去吧。”梁婉清挥挥手,重新拿起画笔,目光落回画纸,仿佛方才一切未曾发生。
云袖躬身退下,自去安排。她身为公主贴身侍女,自有门路能寻得妥当借口,悄无声息地离宫半日。
翌日下午,天色略显阴沉。景珩书局内,顾客稍稀。萧景珩正于店堂一隅,整理新到的一批书册。连日来的“即席赋诗”虽成功吸引了关注,却也耗费心神,他正思忖着是否需稍作调整。
忽闻门口风铃轻响,一名身着青灰色棉裙、头戴同色帷帽的女子步入店内。女子身形窈窕,步履轻盈,举止间却透着一种不同于寻常民家女子的沉稳与谨慎。她并未四下张望,亦未翻阅书籍,径直走向柜台后的萧安。
萧安见来人气度不凡,忙起身相迎:“这位姑娘,可是要寻什么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