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下旬,京师春意渐显,然料峭寒意未消,恰似这帝都的人心,表面繁华热闹,内里却暗藏冷暖无常,风波险恶。随着春闱临近,各地举子云集,京中各大茶楼酒肆、会馆文社愈发喧闹,成为士子们交流信息、切磋学问、乃至攀附结交的重要场所。
这日午后,位于崇文门内大街、素以酒醇菜精、陈设雅致闻名的“太白楼”二楼雅座,已是宾客满堂,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临窗一处视野极佳的大桌,围坐着七八名华服青年,个个锦衣玉带,意气飞扬,正是京师勋贵子弟中颇有名气的平西侯世子吴谦及其一众狐朋狗友。
吴谦年约二十,面色略显苍白,眼袋浮肿,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此刻正斜倚在主位,把玩着一只犀角杯,听着身旁同伴吹捧奉承,面露得色。其祖上以军功封侯,世袭罔替,在京中颇有势力,养得他骄横跋扈,目空一切,尤好以作践寒门学子、附庸风雅为乐。
酒过三巡,席间话题渐渐转向近日京中风闻。一名尖嘴猴腮的跟班凑近吴谦,压低声音谄笑道:“世子爷,您可听闻近日墨香街那边,新开了家什么‘景珩书局’,闹出好大动静?”
吴谦懒洋洋地挑眉:“哦?一个破书铺子,能有什么动静?”
“嘿,您有所不知。”那跟班来了精神,声音拔高几分,引得邻桌几人侧目,“那书局东主,据说是江宁来的一个小子,叫什么萧景珩。院试才得了个丙等,却在江宁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写了两句歪诗,便敢自称什么‘诗才’!如今跑到京城,竟也学人开起书局,还印了什么精装诗集,卖得死贵!更可笑的是,还搞什么‘购书赠诗’,找了个叫什么‘萧安’的穷酸,在店里装模作样现场写诗,哄得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穷书生团团转,生意倒让他做起来了!呸,不过是江南来的暴发户,花钱买名声罢了!”
这番话刻意说得响亮,充满了鄙夷与挑唆。
吴谦闻言,果然嗤笑一声,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屑与恶意:“呵!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不入流的货色!一个商贾之子,侥幸得了两句酸文,就敢在京师之地招摇?还‘诗才’?真是恬不知耻!”他本就嫉恨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士子,此刻听得有人以“诗名”博取关注,更是心头火起。
另一名纨绔趁机煽风:“可不是嘛!世子爷您家学渊源,何等见识?这等欺世盗名之徒,也配在京师卖弄?简直是污了咱们的眼!”
吴谦被捧得愈发得意,酒气上涌,环顾四周,见不少士子模样的人都在饮酒谈笑,忽生一计,猛地将酒杯顿在桌上,提高嗓门,阴阳怪气地大声道:“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堂内喧哗声稍歇,不少目光投向他这桌。
吴谦站起身,摇摇晃晃,指着窗外墨香街的方向,口齿已有些不清:“近日京中出了一桩笑话!诸位可知道,有个江宁来的田舍郎,院试丙等出身,做了几首不知所谓的歪诗,便敢自称才子,跑来天子脚下开书铺、卖诗集,还弄了个捉刀代笔的枪手,在那儿装神弄鬼,现场卖诗!哈哈哈…这等沽名钓誉、斯文扫地的行径,简直是我辈读书人之耻!诸位说,可笑不可笑?!”
他身旁一众纨绔立刻哄堂大笑,纷纷附和:“可笑!实在可笑!”
“区区商贾,也敢谈诗?”
“玷污风雅!滚出京师!”
酒楼内顿时一静,许多士子面露愕然、不忿或尴尬之色。有人认出吴谦身份,敢怒不敢言;有人则不明所以,交头接耳;亦有少数几人,似乎听说过“景珩书局”和萧景珩的诗名,眉头微蹙。
恰在此时,楼梯口人影一闪,一身半旧青衫的萧景珩正缓步上楼。他今日应一位在书局结识的山东举子之邀,前来太白楼小聚,商讨切磋制艺之道。刚踏上楼板,便听得吴谦这番尖酸刻薄的嘲讽与污蔑,字字句句,直指他而来!
他脚步微微一滞,面色瞬间沉静下来,眸光扫过那桌嚣张的纨绔,眼中寒意骤生。他本不欲惹事,然人已欺到头上,污及诗文清誉,若再退避,岂非任人践踏?
那山东举子见状,面色一变,忙拉他衣袖,低声道:“萧兄,那是平西侯世子,有名的纨绔,惯会惹是生非,咱们…暂且避一避吧?”
萧景珩却轻轻拂开他的手,神色平静无波,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他整了整衣袍,非但未退,反而从容不迫地向着那喧嚣之处走去。
吴谦正说得口沫横飞,忽见一青衫学子径直走向自己,面容清俊,神色冷然,不由一愣,斜眼睨道:“你是什么人?没见爷正在说话?”
萧景珩于他桌前五步外站定,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在下江宁萧景珩。方才听闻世子高论,似乎对在下及敝号颇有微词?”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萧景珩身上,有惊讶,有担忧,亦有几分看热闹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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