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放下手中的汤碗,目光越过群臣,落在角落里正低头摆弄筷子的朱槿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却不容回避:“槿儿,你对咱所说的四菜一汤有什么想法?方才众人皆有表态,为何独独你不发一言?”
朱槿闻言一僵,他心里暗自嘀咕:“小爷方才已经啃了半只肘子,早吃饱了,这四菜一汤素得没滋味,跟咱有啥关系?你要倡导节俭、遏制官员奢靡,那是你的事,关小爷什么事?”
可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连忙放下筷子,起身躬身,挤出一副乖巧模样:“父王英明!这四菜一汤既实惠又体恤民生,既让群臣明白节俭的道理,又不给百姓增加负担,简直是两全其美,儿臣觉得再好不过了!”他捡着好听的话说,只求赶紧应付过去。
朱元璋闻言,不置可否地 “嗯” 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宴席中央,似乎对这个回答算不上满意,却也没再深究。
朱槿悄悄松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收紧。他心里哪不清楚 “四菜一汤” 的底细 —— 这政策本质就是父王个人主导的行政倡导,连律法都没写入,根本没有刚性约束。如今父王在位,群臣还能收敛几分,可等父王统治后期,或是后世君主对节俭要求松了,官员们定会想出各种法子规避:表面上摆着四菜一汤,暗地里却用山珍海味做食材,或是宴席后再私下补给,照样维持奢靡。到时候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场**和铺张之风根本杜绝不了。
更何况,明代官员奢靡的根子在哪?俸禄低得可怜,连正常办公和生活都难维持,权力又缺乏有效监督,官员自然会想着 “以权谋私补家用”。“四菜一汤” 只盯着宴席形式,却不解决俸禄、权力制约这些核心问题,不过是隔靴搔痒。真要想扭转官场风气,靠这单一的饮食规范,根本不顶用。
可这些话,朱槿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口。一来今日是娘亲的寿宴,当众拆父王的台,不仅扫了寿宴的兴,还会惹父王动怒;二来他心里打着小算盘 —— 日后他若想做点 “方便事”,这些政策漏洞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现在点破,岂不是断自己的后路?
他低着头,装作恭顺的模样,眼角却悄悄瞥了眼厅内群臣,见没人注意自己,才缓缓直起身,退回座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住眼底的那丝鄙夷。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群臣中站了出来,正是现任御史中丞章溢。他身着青色官袍,神色肃穆,先是对着朱元璋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吴王设立四菜一汤,以寿宴为表率倡导节俭,实乃万民之福!此举不仅能遏制官场奢靡之风,更能让百姓知晓吴王心系民生,堪称良策!”
这番夸赞让朱元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章溢的声音依旧沉稳,却比先前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持:“但臣有一事斗胆进言 —— 王妃今日所穿戴的凤冠霞帔,虽华美庄重,冠上明珠夺目,帔上金线流光,尽显尊贵,却与当下民生凋敝的境况不符。”
话音刚落,马秀英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霞帔的边角,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却并未打断他。
章溢继续说道:“更要紧的是,此事稍有不合礼制之处。如今吴王尚未登基,仍以吴王之尊统辖江南,王妃的服饰却已近皇后制式 —— 凤冠上的珠玉数量、霞帔的纹样等级,皆超出了王妃应有的规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群臣,见无人插话,又补充道:“如今江南初定,城外还有百姓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田地里的农夫要顶着烈日劳作数月,才能换得几匹粗布。王妃乃天下女子表率,若能稍减奢华 —— 比如将凤冠上的明珠换作寻常玉石,霞帔的金线改用棉线刺绣,既能不失王妃威仪,更能让百姓看到吴王与王妃体恤民生的诚意,如此一来,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收拢民心。”
这番话条理清晰,字字句句都落在 “民生” 与 “礼制” 上,没有半分私人恩怨,却像一把轻剑,轻轻刺破了寿宴上的喜庆氛围。
群臣皆屏住呼吸,有人悄悄看向朱元璋的脸色,有人则低头盯着桌面 —— 章溢这番话,虽出于公心,却在寿宴上直指王妃服饰 “逾制”,实在是胆大包天。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鸦雀无声。朱槿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心里暗道:“果然有人跳出来找事!可怎么偏偏是章溢?”
他虽平日里散漫,却也知道章溢是难得的好官——体恤民情,主张宽民力,还创办义塾造福一方,如今却在寿宴上直指王妃服饰问题,实在大胆。
朱槿知道御史台这机构是“朝廷纪纲之司”,而章溢如今官居御史中丞,却是御史台的副手,权力着实不小。
御史台这衙门管的就是纠察百官,上到朝中大臣是否贪腐、是否守礼制,下到地方官是否欺压百姓,都在他们监察范围内;若是发现官员有过错,哪怕是皇亲国戚,也能直接上奏弹劾,甚至在朝堂上当面指出——就像章溢现在这样,连王妃的服饰不合时宜都敢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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