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末梢与山野生计:当铺、杂耍、猎户的岁末余温
1. 京城当铺伙计:柜台后的谨小年
崇文门外的“恒昌当”,是京城小当铺里的“老铺子”——铺面窄小,柜台高过常人胸口,掌柜的周老头管着“收当、赎当”,伙计只有两个:老伙计陈六、小伙计狗剩。当铺的年没有热闹,只有柜台后的算盘声、当品的冷光,连年货都透着“谨小慎微”,陈六的年,就拴在这三尺柜台后。
陈六四十岁,在“恒昌当”干了二十年,从小伙计熬成老伙计,最懂当铺的规矩:收当要“压价”,赎当要“验真”,过年更要“防诈”——年底当东西的多是穷人家,有拿假货来蒙骗的,也有赎当时装穷哭求减利钱的。腊月二十三“送灶”,当铺没歇业,周掌柜让陈六在柜台后摆了个小香炉,供上两块“灶糖”(是周掌柜给的,说“别让灶王爷嫌咱当铺小气”),连灶王爷画像都没贴——怕占地方,挡着看当品。陈六点了香,小声念:“灶王爷别嫌寒酸,咱当铺是小本生意,只求年底别收着假货,别遇着闹事儿的,安安稳稳过个年。”
腊月二十五是当铺“最忙日”——穷人家要当东西换钱办年货,赎当的也想把年前当的棉衣、被褥赎回去过年。陈六从辰时站到申时,没歇过脚:有当“旧棉袄”的,袖口磨破了,棉花露出来,陈六捏了捏,说“值五十文,月利三分”;有当“银簪子”的,是个小媳妇来当,哭着说“要给婆婆抓药”,陈六验了验,是“包银”(外面裹银,里面是铜),只给三十文,小媳妇不依,周掌柜从后堂出来,说“添十文,别让人家过年难”;还有赎“旧棉鞋”的,是个老汉,利钱差五文,求陈六通融,陈六看他脚冻得流脓,偷偷从自己工钱里垫了五文——这五文钱,够他买两斤糙米。
腊月二十八“封柜”——按规矩,除夕前一天歇业,要把当品清点入库,贴“封条”。陈六和狗剩搬着当品往库房走:旧棉袄、破棉鞋、铜烟袋、缺角瓷碗,堆了半库房。周掌柜拿着账本对账,忽然停住,问陈六:“前天收的那把‘铜壶’,你看仔细了?别是‘假铜’(里面是铁)。”陈六赶紧点头:“掌柜的放心,我用牙咬了,是真铜,就是壶底有点漏,压了三十文,没错。”周掌柜才松口气,说:“年底收当要更仔细——咱当铺本小,收一把假货,半年利钱都补不回来。”
除夕当天,当铺歇业,周掌柜给了陈六、狗剩“年赏”:陈六得银五钱、芝麻糖一斤;狗剩得银二钱、糖火烧两个。陈六没敢回家——他老家在河北香河,来回要两天,路费够他半个月工钱,就在当铺后堂的小隔间过年。狗剩也没回家,是河南来的孤儿,跟着陈六过。
年饭是周掌柜让灶上做的:两碗糙米饭、一盘“炒白菜”(没放油,只放了点盐)、一碗“豆腐汤”(豆腐是隔壁豆腐坊送的,有点酸)。周掌柜没留下吃,走时说:“夜里把库房门锁好,别让贼惦记——当铺的当品丢一件,你们俩赔不起。”陈六和狗剩坐在小隔间里吃,狗剩啃着糖火烧,说:“六叔,明年我能学收当不?我也想验当品,像你一样。”陈六摸了摸他的头,说:“学收当要心细,别贪小利,别可怜人——可怜人多了,当铺要赔本,咱就没饭吃了。”
守岁时,陈六没敢睡——按规矩,除夕要轮班看库房。他裹着件旧棉袄,坐在库房门口,点了盏小油灯(油是省下来的,光很暗)。狗剩睡着了,趴在桌上,手里还攥着半块糖火烧。陈六摸着算盘,想起年轻时来当铺当东西的事:二十年前,他爹病了,当掉家里唯一的棉被,换了五十文抓药,后来爹还是走了,棉被也没赎回来——从那以后,他收当总想着“多给十文、少要五文”,却不敢让周掌柜知道。
子时的时候,远处传来鞭炮声,陈六站起来,对着香河的方向作了个揖,说:“爹,娘,过年好——儿子在京城挺好的,明年攒够钱,就回去给你们上坟。”他摸出怀里的五钱银子,小心地包好——这银子要攒着,明年想赎一件当品:上个月有个老太太当的“旧棉帽”,说“开春就赎”,可到现在没再来,陈六想,要是开春还没人赎,就自己赎了,给老家邻居的孤寡老人送过去。
“……油灯的光映在柜台上,照得算盘珠子发亮。这冰冷器物上反射的微光,便是陈六谨小慎微的人生里,唯一能自己掌控的、一小片温暖的‘余温’。”
2. 街头杂耍班:撂地前的寒酸年
宣武门外的“撂地场”(街头卖艺的空地),腊月三十这天,还围着一群看杂耍的人——杂耍班“李记班”就靠这街头演出糊口,班主李老杆带着五个人:耍刀的儿子李小杆、耍手绢的闺女小凤、翻跟头的俩兄弟、敲锣的老张。他们的年没有戏台,只有冻硬的场地、磨破的行头,年货是凑钱买的,却藏着“能多挣一文是一文”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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