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寒生:未竟的举业与冷馒头
济南府学里,腊月三十这天,还有个生员没回家——李秀才,二十岁,山东章丘人,穷书生,靠在府学里教蒙童糊口,没中秀才前,连饭都吃不饱,今年刚中了秀才,却还是穷,过年回不了家(章丘离济南府一百里,路费要五十个铜板,他掏不起),只能在府学的“生员房”里过个“书香味的清苦年”。
李秀才的生员房小,只有一张书案、一张土炕、一个破木箱。书案上摆着《四书集注》《论语》(都是借的,封面破了,用线缝着)“书脊上浸着前一位主人的汗渍与指痕”、一块裂了缝的砚台(用布条绑着,怕散了)、一支秃毛笔(笔毛掉了一半,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腊月二十三“送灶”,他没灶糖,没灶王爷画像,只能在书案上摆了碗清水、一个干硬的馒头,对着空气念:“灶王爷,过年好——学生穷,没好东西给您,您别嫌弃,保佑我来年乡试能中,保佑我娘身体健康。”念完,把馒头吃了——他饿,一天只吃两顿,顿顿是糙米饭、腌菜。
腊月二十五“备年货”,李秀才的“年货”全是“书做的”——他给蒙童写了十几副春联(用最便宜的草纸,墨是兑水的),打算去街上换点米;又把自己中秀才时写的文章抄了几遍,想年后送给济南府的老秀才,求他指点乡试的文章;唯一的“实物年货”,是蒙童家长送的——有送一只鸡的,有送两斤糙米的,有送一把青菜的,他都舍不得用,把鸡挂在房梁上(想腌起来年后吃),把糙米装在破木箱里(省着吃,能吃半个月),把青菜腌在坛子里(当咸菜吃)。
除夕当天,李秀才没去街上——天太冷,他只有一件旧棉袄(里面的棉花露出来了,挡不住风),怕冻病了,没钱看病。他在生员房里教蒙童——有三个蒙童没回家,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李秀才不收他们的束修,还管他们饭(糙米饭、腌菜)。上午教他们写“福”字,蒙童王小宝写得歪歪扭扭,李秀才笑着说:“小宝,横要平,竖要直——写字跟做人一样,得端正。”王小宝点点头,又写了一遍,还是歪,李秀才没骂他,只握着他的手,教他写:“慢慢来,多写几遍就好。”
中午的年饭,是给蒙童做的——糙米饭、腌青菜、一碗“鸡汤”(是那只鸡炖的,只放了点盐,没放油,炖得很淡)。李秀才只喝了碗汤,把鸡肉都给了蒙童:“你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先生不饿。”王小宝夹了块鸡肉,递给他:“先生,你吃,我不饿。”李秀才摇摇头:“先生真不饿,你吃。”蒙童们吃着鸡肉,笑得很开心,李秀才看着他们笑,也笑了——他小时候没吃过鸡肉,过年只能喝糙米粥,现在能让蒙童吃点肉,他觉得值。
下午,蒙童回家了——他们的家人来接,给李秀才送了点东西:有送一双布鞋的,有送一块咸菜的,有送一个菜包子的。李秀才都收下了,作揖说:“多谢各位乡亲,年后我一定好好教孩子们。”送走蒙童,他坐在书案前,拿出《四书集注》,开始读——他要准备明年的乡试,中了举人就能当官,就能挣钱养娘,不用再教蒙童糊口了。读着读着,肚子饿了,他从破木箱里拿出个干硬的馒头,啃了一口——太干,咽不下去,他就着清水,慢慢咽。“李秀才咽下最后一口混着清水的馒头,那冰冷的饱腹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望向桌上的《四书》,圣贤之道在此时此地,竟不如隔壁蒙童家长送来的一块咸菜更能维系他的生命,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羞愧与茫然。这羞愧源于圣贤之道竟无法解答眼前的饥寒,这茫然在于苦读之路的尽头,是否真如书中所言的‘黄金屋’与‘千钟粟’?”
傍晚,府学的老秀才王夫子来了——王夫子七十岁,退休在家,知道李秀才穷,过年没回家,给他送了一斤白面、两个红糖馒头、一壶米酒。王夫子坐在书案边,说:“李生,过年了,别总读死书——来,吃个馒头,喝口酒,暖身子。”李秀才接过红糖馒头,咬了一口——真甜,他好久没吃过甜的了,眼圈红了,说:“多谢王夫子,学生……何以为报。”王夫子摆摆手:“不用谢——我年轻时也穷,知道你的苦,好好读书,明年乡试中了,就是对我最好的谢。”
守岁时,李秀才坐在书案前,点了盏油灯(王夫子给的,油多,光很亮)。他拿出王夫子送的米酒,倒了一碗,喝了一口——辣,却暖。他又拿出《论语》,读:“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读着读着,想起娘——娘去年得了咳嗽病,没钱治,只能喝草药,不知道今年好了没;想起自己中秀才时,娘哭着说“我儿有出息了”;想起自己说过“娘,等我中了举人,就接您来济南府住”。他放下书,对着章丘的方向,作了个揖,说:“娘,过年好——儿子明年一定中举,接您来享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