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内,因嬴政一针见血的“头狼”之论而引发的震动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吕不韦与几位门客仍沉浸在对其见识的惊叹与对当前危局的思忖之中。
珍馐美馔似乎也暂时失去了滋味,众人的心思都系于那卷来自东方的密报之上。
燕丹看似依旧专注于案上美食,一块炙烤得恰到好处、滋滋冒油的鹿肉被他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咀嚼得津津有味。
然而,他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眸深处,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思绪在飞速流转。
东周…头狼…合纵…
这几个词在他脑中碰撞、组合。
历史的脉络在他心中清晰无比:吕不韦相位初立,急需立威固权;东周虽已式微,但名义上仍是天下共主,以其为靶,既能收获实利,比如土地、人口,更能博取巨大的政治声望和军功资本,彻底堵住那些以“商贾出身”攻讦吕不韦的悠悠众口。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一个为吕不韦量身定做的、不容错过的机会!
一个顺水推舟、既能助政哥未来臂膀立威,又能让吕不韦欠下更大一个人情的念头,如同破土春笋般迅速成型。
他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食物,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了清嗓子。
这细微的动静在略显沉寂的厅内显得格外清晰,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吕不韦刚从对嬴政的赞赏中回过神,见燕丹似乎有话要说,心下不由一动。
这位燕太子,每每出语,总有意想不到之效,无论是之前的提纯之法、蜂窝煤,还是更早时对局势的分析。
他收敛心神,带着几分探究和期待看向燕丹,语气温和:“燕太子似乎有所思?但说无妨。”
燕丹放下茶杯,脸上挂起一种介于少年纯真与故作老成之间的表情,他看向吕不韦,目光清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吕相邦,小子方才听了阿政与相邦所言,愚以为,东周此番举动,对相邦而言,或许非是祸事,反是一个……天赐良机?”
“天赐良机?”吕不韦眉峰一挑,心中好奇更盛,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愿闻其详。”几位门客也屏息凝神,想听听这年幼的燕国太子又能有何高见。
连一直沉默用餐、实则留意着场中动静的嬴政,也抬起眼,黑眸平静地看向燕丹,似乎想看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燕丹迎着众人的目光,不慌不忙,继续说道:“秦以耕战立国,最重军功,此乃立身之基,晋身之阶,想必相邦比小子更清楚。”
他先点明秦国根本,继而话锋直指核心,“相邦初登相位,虽得大王信重,然朝中诸公,或因循守旧,或心怀嫉妒,难免有以相邦昔日商贾之事非议者,质疑相邦能否真正胜任这庙堂枢机之职。”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尖锐,几位门客脸色微变,偷偷觑向吕不韦。
吕不韦面色不变,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寒芒,显然燕丹的话戳中了他心底的隐忧。
他微微颔首,示意燕丹继续。
“如今,东周不自量力,妄图充当合纵头狼,主动将刀柄递到相邦手中。”燕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鼓动性的力量,“若相邦能抓住此机,亲自向大王请命,挂帅出征,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踏平这苟延残喘的东周!将此‘头狼’之首级,献于大王阶前!”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直视吕不韦:“试问,经此一役,还有何人敢小觑相邦之能?还有何人敢再以‘商贾’之名,质疑相邦立于这大秦庙堂之资格?灭周之功,破纵之威,此乃实打实、不容置喙的赫赫军功!足以让所有非议者闭嘴!更能让相邦之位,稳如泰山!”
一番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宴厅之内!
几位门客彻底呆住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或许想过如何应对东周合纵,却从未有人敢想,由丞相吕不韦亲自领兵,去完成这“灭国”之功!这想法太过大胆,太过石破天惊!
吕不韦更是浑身剧震!
“啪嗒!”他手中原本轻轻捻动的一枚玉韘(扳指),竟因心神激荡而失手跌落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盯住燕丹,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这真的是一个年仅十余岁的少年能说出来的话?!这哪里是什么“愚见”,这分明是直指他吕不韦目前最大困境要害、并给出了最犀利、最根本解决方案的奇谋!
亲自领兵,灭周立威!
这个念头,其实在他看到密报、听到嬴政“头狼”之论时,已在心底最深处悄然滋生,如同一颗微弱的火星,但他尚未及深思,更未敢宣之于口。
毕竟,由文官丞相领军灭国,在秦国历史上亦属罕见,其中风险与机遇并存。
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没心没肺、只顾吃喝的燕国太子,竟如此轻描淡写、却又一针见血地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将那颗火星瞬间吹成了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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