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咸阳宫外略显冷清的石板道,车厢内熏香袅袅,却压不住某种无声的紧绷。
嬴政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晃动的车帘外,看似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
燕丹则歪靠在软垫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着嬴政的神色。
“阿政,”燕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不高,确保只有车内两人能听见,“待会儿到了丞相府,咱们呢,就专心当两个蹭吃蹭喝的小辈。”
嬴政闻言,侧头看他,黑眸中带着询问。
燕丹凑近些,脸上挂着惯有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压低声音:“吕不韦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得太透。大王的口谕,你知我知,他吕不韦心里肯定也门儿清。咱们要是进去了就嚷嚷‘奉王命来给你撑场子’,那味道就变了,显得刻意,也落了下乘。”
“不如就表现得像是我们自个儿想来串个门,凑个热闹,他自然能领会其中的深意。这份人情,他才会记得更牢靠,也更…自然。”
他顿了顿,眨眨眼:“咱们只管吃好喝好,表现得轻松自在,就是对吕不韦今日局面最好的支持。至于其他的,心照不宣,岂不更妙?”
嬴政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确实不喜吕不韦,但并非不懂权术。
燕丹这番话,直指关键——维持表面上的随意,才能最大化秦王此举的威慑和安抚效果,同时也全了双方的体面。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知道了。”
马车很快便抵达了丞相府邸。
没有门庭若市、车马盈门的景象,今日的相府门前确实冷清了不少。只有几个门客打扮的人站在门口,神色间带着几分焦虑和张望,见到嬴政和燕丹的马车,先是一愣,随即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一人飞快转身入内通报。
燕丹率先跳下马车,动作轻快,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真的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脸上堆起纯粹属于馋嘴少年的笑容,扯了扯嬴政的袖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迎上来的人听见:“阿政,你闻闻!我就说丞相府上的厨子手艺肯定不一般,这香味儿,大老远就勾得我走不动道了!”
嬴政被他这般作态弄得有些无奈,但还是配合地下了车,脸上没什么过多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门口门客的行礼。
两人刚踏入府门,吕不韦已得到消息,匆匆从内堂迎出。
他今日穿着常服,脸上虽带着惯有的从容笑意,但眉宇间那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和阴霾,还是被燕丹敏锐地捕捉到了。
然而,当吕不韦的目光真正落到嬴政和燕丹身上时,那疲惫瞬间被巨大的惊讶和继而涌上的真切欣喜所取代。
他快步上前,拱手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不知公子与燕太子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的目光尤其在嬴政腰间那柄秦王短剑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更是亮了几分。
他何等精明,岂会不知这二人此刻前来意味着什么?这绝非简单的孩童串门,这是秦王在满朝文武观望乃至背弃之时,给予他最有力、最直接的支撑!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远比锦上添花珍贵千倍!
“吕相客气了,”嬴政依着礼数回礼,语气平淡却不失礼,“我与丹哥哥在宫中待得闷了,想起吕相府上美食,便不请自来,叨扰了。”他将燕丹那套“嘴馋”的说辞自然地接了过来,虽语气没什么起伏,却更显真实。
吕不韦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连声道:“公子与太子肯赏光,是敝府的荣幸,何来叨扰之说!快请进,宴席早已备下,只是……”
他话音微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今日府中冷清,怕是要让二位见笑了。”
燕丹立刻接口,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冷清才好呢!人少清静,吃得自在!正好没人跟我和阿政抢好吃的!”
他这话说得孩子气十足,却瞬间冲淡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吕不韦哈哈大笑,心中对燕丹的机变更是高看一眼,连忙将二人引入宴厅。
厅内果然如吕不韦所说,宽敞的厅堂只设了寥寥数席,除了吕不韦的几位核心门客,再无其他朝臣。
案几上虽摆满了珍馐美馔,却因无人而显得有些寂寥。这番景象,更印证了昨日朝堂之后吕不韦面临的窘境。
吕不韦亲自引嬴政坐了上首,燕丹紧挨着他坐下。
吕不韦则陪坐一旁,连连吩咐侍从:“快,将新烹的羹汤、新炙的鹿肉都端上来!务必让公子和太子尽兴!”
宴席开始,吕不韦绝口不提朝政,只热情地劝菜斟饮,介绍着各色肴馔的来历做法,气氛倒也渐渐活络起来。
燕丹充分发挥了他“吃货”的本色,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赞叹,还故意跟嬴政抢盘子里最后一块蜜汁火腿,惹得嬴政瞪他,他却笑嘻嘻地塞进嘴里。
这番作态,让吕不韦和几位门客都忍俊不禁,厅内原本的沉闷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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