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前,那足以令金石崩裂的沉重压力,随着云茹话语的暂告一段落,稍稍缓解,却转化为一种更广泛、更深入的悸动,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后那持续扩散的、无可阻挡的涟漪。
王承恩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带着几名同样面无人色的翰林学士,就在这承天门的门洞旁支起了一张简易案几,铺开明黄卷轴,研磨朱墨。依据方才云茹所言,以及崇祯皇帝那近乎麻木的默许,一份石破天惊的圣旨正在极致的惶恐与效率中被草拟出来。没有过多的辞藻修饰,核心意思清晰无比:一、册封逆酋李自成为“钦命总督陕西潼关以西、河南豫西及豫南、湖广北部等处军务兼理粮饷巡抚事”,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总揽辖区内一切军政民政,专司剿匪安民、推行《新政三诏》;二、宣告“丰饶药师”麾下之“新政推行者”将持特制“丰饶符印”赴天下各地,指导、监督新政推行,各地官员需全力配合,违者以谋逆论处,连带严惩。
当王承恩用那尖利却明显变调的声音,开始宣读圣旨内容时,整个承天门广场再次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死寂——一种被极致震惊和荒谬感吞噬的寂静。
崇祯皇帝站在那里,阳光照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映不出半分血色。他听着自己的声音(由太监代言)册封着不共戴天的仇敌,听着自己的朝廷将大片疆土的权柄拱手让人,听着另一个体系的权威被嵌入他朱明天下的肌体之中。每一次停顿,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口来回切割。他能感觉到身后百官那如同实质般的惊惧、不解、甚至隐含怨恨的目光,但他无力回应,只能死死攥着袖中的拳头,用体内那股丰饶之力强行支撑着几乎要虚脱的身体,维持着最后的人间帝王仪态。
屈辱?早已麻木。更多的是一种被掏空一切的虚无感。然而,就在这无尽的晦暗之中,一点微弱的、异样的火苗似乎因体内力量的流转而被点燃——云茹方才告知他,藉由此力,他直接向她遥禀意念。这仿佛是在他彻底沦为傀儡的绝境中,留下的一线极其微渺、却又真实存在的沟通之桥,让他此刻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李自成悬停于空,听着那正式无比的册封旨意,尤其是“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八字,心头那股狂喜与野心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澎湃!总督一方,生杀予夺,这是他曾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他几乎要仰天长笑!但下方崇祯那死寂的目光,周围百官那惊惧厌恶的眼神,以及身前那青衣背影所带来的无形威压,尤其是想到张献忠那恐怖的下场,又像冰水般浇熄了他的忘形。
他连忙收敛心神,在空中尽可能恭敬地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刻意压制的谦卑:“臣!李自成!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是这“陛下”二字,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讽刺。牛金星、宋献策亦是心中狂喜,暗道这步棋虽险,收获却远超预期,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这新地盘上施展拳脚。刘宗敏咧着嘴,只觉得总算又有了名正言顺带兵的机会,至于效忠对象是谁,在他这种实用主义者心中,已不如实实在在的兵权来得重要。
下方的文武百官们,早已惊得魂飞天外。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们绝不会相信世间竟有如此荒唐悖逆之事!皇帝竟亲口下旨册封巨寇为大吏?这简直是将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生生撕下一块喂了豺狼!许多老臣浑身发抖,嘴唇哆嗦,想要死谏,可看看空中那身影,想想太庙的雷火和那郡王、张献忠的下场,那点可怜的忠君气节瞬间被求生欲压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悲哀。一些较为务实的官员则开始暗自忧心,李自成得了这合法名分和大义,必将更加势大难制,未来朝廷……不,是皇帝和这空中之人,该如何制约他?
围观的百姓则是议论纷纷,情绪复杂。“闯贼……真当大官了?”“听听!总督哩!好大的官威!”“仙子娘娘安排的,总……总有道理吧?”“但愿他能真去剿匪,别祸害咱们就好……”而对于那“新政推行者”,许多贫苦百姓则流露出更多的期待:“要是真有人能来看着那些官老爷,让他们好好分田就好了……”
京营士兵和锦衣卫们则面面相觑,心情复杂。他们中的许多人曾与闯军厮杀,袍泽弟兄死伤无数,如今却要听着曾经的死敌被朝廷册封,未来甚至可能成为“友军”,这种错位感让他们茫然无措,心中憋闷,却又不敢表露分毫。
圣旨宣读完毕,用印盖章。那卷明黄色的绢帛,此刻仿佛重若千钧,代表着旧秩序无可奈何的退让与新秩序的野蛮生长。
云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下。
“崇祯皇帝,”她看向那强撑着的帝王,“旨意已下,便需严格执行。中枢稳定,天下方能安定。若有重大难决之事,可通过吾予你之力,向吾禀明。”她再次确认了这条远程联系的通道,仿佛这只是一项简单的工具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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