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茹再次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直接切入此刻崇祯乃至整个大明朝廷最核心的困局:
“崇祯皇帝,《新政三诏》颁布已有时日。推行至今,境况如何?有何阻滞难行之处?你,或你的朝臣,对此新政,又有何不解之处?”
这个问题,如同一条冰冷的鞭子,抽在了崇祯和所有在场官员的心上。崇祯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嘴唇翕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举步维艰?说处处碰壁?说天下士绅阳奉阴违甚至暗中抵制?在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张献忠、并宣布了庞大平定计划的存在面前,诉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像是无能的表现。
首辅周延儒见状,硬着头皮,颤抖着出列,躬身行礼,替皇帝回答道:“回……回禀……阁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云茹,只得用上敬语,“新政……新政乃利国利民之良法,陛下与臣等皆竭力推行。然……然积弊已久,非一日可除。各地士绅……对此清丈田亩、限田均赋之策,颇有……颇有疑虑;废黜贱籍,亦使许多旧俗难以骤改;加之各地匪患未靖,流民遍地,政令推行,着实……着实艰难重重……”他话说得委婉,但其中的阻力之大,已然明了。
兵部尚书陈新甲也补充道:“且……且各地宗室王爷,对削藩夺爵之事,怨怼极深,虽暂困于府邸,然其影响力仍在,地方官员……往往投鼠忌器……”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感受到空中那目光似乎扫了他一眼,让他如坠冰窟。
崇祯此刻也缓过神来,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对现状的焦灼,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希望对方能理解甚至出手解决这烂摊子的期盼。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阁下也听到了。非是朕不愿推行,实是……积重难返,非强力难以推行。且……朕至今仍有一惑,”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云茹,“均田废籍,固然能收买民心,然士绅乃读书明理、维系地方之根基,如此激烈手段,岂非自毁长城?若天下士人寒心,谁又来为这天下牧民?”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疑虑,也是许多官员敢怒不敢言的心声。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治理天下离不开士绅阶层。
云茹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波澜,待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
“艰难,在所难免。旧利益盘根错节,岂会甘愿拱手让出特权?此非新政之过,恰证明其击中了要害。”
她目光扫过周延儒、陈新甲等官员,淡淡道:“士绅维系地方?维系的是他们自家之田产奴仆,而非天下生民。读书明理?读的是朱子注解,明的是自身富贵之理。当灾荒来临,他们囤积居奇;当流寇肆虐,他们结寨自保;当朝廷需要饷银,他们百般推诿。此等根基,腐木而已,留之何用?‘丰饶’要立的,是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器、天下万民皆能凭劳作安身立命之新根基。旧基石若不肯融入新基,反而阻碍,那便敲碎它,填入地基之下。”
这话说得冷酷无比,却让周延儒等人脸色惨白,哑口无言,因为他们无法反驳那些血淋淋的事实。许多底层百姓却听得眼中放光,只觉得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云茹又看向崇祯:“至于牧民之人……谁说一定是旧士绅?《新政三诏》推行之处,自会涌现新的治理者。他们或许出身寒微,或许曾为胥吏,或许便是你身后这些,”她目光扫过那十二名神色坚定的新政推行者,“他们通晓新政精髓,心怀信念,懂得如何激发民生,而非盘剥压榨。未来牧民天下者,当由此出。”
这番话,如同惊雷,再次震撼了所有人!这不仅是要均田,这是要彻底打破延续千年的统治阶级,重塑一套全新的官僚体系!崇祯和官员们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而李自成身后那十二名年轻人,则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崇祯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他明白了,任何疑虑和挣扎,在这位存在绝对的理念和力量面前,都是徒劳的。她不仅带来了新政,还带来了推行新政的人和未来的蓝图。
“朕……受教了。”他极其艰难地说道,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云茹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受教”并不在意,话题随即转向今日的另一要务。
“既然旧法难行,便需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她的目光转向身后依旧惊魂未定的李自成,“李自成。”
李自成浑身一激灵,连忙躬身:“罪臣在!”
“你于陕西、河南、湖广等地流窜多年,虽为祸一方,然亦熟悉当地地理民情,麾下亦多来自此地之士卒。”云茹的语气平淡无波,“现令你总督陕西潼关以西、河南豫西及豫南、湖广北部等地区军务民政,总揽辖区内剿匪安民、推行新政之全权。原麾下部众,依前议整编,纳入官军序列,由你节制,务必扫清辖区内一切抵抗新政之势力,无论是残留流寇、割据山匪,还是抗命士绅、腐朽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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