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吴中大地。
月,是残月,像一柄被折断的玉钩,冷冷地悬在天穹,洒落的清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项氏别院之内,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可怕。
白日里的喧嚣与喊杀声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恐惧所笼罩的、令人窒息的凝重。八百名楚国死士,人人披甲,手按刀兵,于各处要道壁垒之后,组成一个个沉默的战阵。他们的眼神,不再有往日的悍不畏死,只剩下一种困兽犹斗般的绝望与狠戾。
因为,在那别院之外,目力所及的所有山岗、平野、林地之间,三千顶黑色的大秦军帐,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坟茔,无声地矗立着。无数面绣着狰狞兽纹的黑色大纛,在夜风中舒展、卷曲,像一只只从地狱深处探出的巨手,扼住了这片土地的咽喉。
没有叫阵,没有劝降,甚至没有一支巡逻的斥候。
那支从天而降的大秦铁军,在完成那铁桶般的合围之后,便陷入了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静默。
这比千军万马的冲锋,更让人感到恐惧。
那是一种来自帝国这头庞大战争巨兽的、绝对的蔑视。仿佛被围困的不是一支足以搅动楚地风云的精锐反抗军,而是一群早已被判了死刑、只待行刑的囚徒。
别院后方,一处与大军对峙的壁垒之上,惊鲵一袭黑衣,身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她手持越王八剑之一的“惊鲵”,目光如冰,遥遥锁定着远处那片沉寂的军营,宗师级的气机,如一张无形的大网,覆盖了方圆数百丈的范围。
在她身旁,江昊负手而立,身上那件象征着“代天巡巡狩”的华贵官袍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最寻常不过的黑色劲装。
他没有看远处那座军营,也没有看身边这座已然成为死地的别院,他的目光,只是悠然地投向了头顶那轮残月。
“主上,项梁已是瓮中之鳖,只需一声令下,三千铁骑便可将其碾为齑粉。”惊鲵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嗜血的冰冷,“何须我们亲自涉险?”
“碾碎他们,不难。”
江昊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但,那只是一场粗劣的屠杀,而非一场完美的狩猎。”
惊鲵微微一怔,尚未来得及细品这句话中的深意。
只听江昊继续说道:“在此等我。在我回来之前,若有任何人,企图从我进去的方向突围,杀无赦。”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如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没有带起半分尘埃,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那般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惊鲵的瞳孔,骤然收缩。
即便她早已见识过江昊的种种神异,但每一次目睹这超越武学范畴的大宗师手段,依旧会感到一种源于生命层次的战栗。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整个人的气息,彻底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
夜,更深了。
项氏别院的防御,外松内紧,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队队手持长戈的楚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一只夜枭飞过,都会引来十几道警惕的目光。
然而,这一切,对于江昊而言,与一座空城,并无区别。
他的身影,如同一道行走在现实与虚幻夹缝中的幽魂。
他缓步走过两队交错巡逻的士兵之间,那些士兵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却仿佛什么也未曾看见。他并非隐形,而是他整个人的气息、步伐、乃至心跳,都与这片夜色的律动,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天机阁早已将这座别院的每一条密道、每一个岗哨的分布,都绘制成了最精确的地图,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但此刻,他甚至不需要去看那份地图。
在大宗师那足以覆盖整座庄园的神意感知之下,每一个活人的呼吸,每一颗心脏的跳动,都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清晰地呈现在他的心湖之上。
他像一位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从容不迫地穿过一座又一座庭院。
他路过议事厅,能清晰地“听”到里面项梁那压抑着暴怒与惊恐的咆哮,以及项羽那如同困兽般粗重的喘息。
他路过演武场,能“看”到数百名死士,正围着篝火,擦拭着兵器,用一种悲壮的沉默,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
他脚步不停,身形一转,避开了所有喧嚣,来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后山。
这里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溪边有一片小小的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座孤零零的、极为简陋的木屋。
与前院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江昊的脚步,停在了竹林之外。
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竹影,落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
那里,坐着一个少女。
她也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被精心编织成了数十条细细的发辫,发辫上点缀着一些造型古朴的、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小配饰,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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