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因人证李三的出现而再次涌动的暗流,几乎将参事处推向悬崖边缘。
周远志得意满的神情尚未褪去,功过司一方弥漫着一种近乎胜利在望的倨傲。
许多中立官员的目光在惶恐的李三和沉默的参事处之间游移,疑虑如同潮水般重新上涨。
就在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时刻,一个身影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
是崔小玉。
她没有看周远,也没有急于反驳李三漏洞百出的证词,而是先向高座上的崔珏深深一礼,姿态端庄,神色平静如水,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压力都与她无关。
然而,当她抬起眼帘时,那双平日沉静温和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蕴含着洞穿虚妄的锐利与扞卫道义的决绝。
“判官大人,诸位同僚。”她的声音清越,不高昂,却异常清晰地传遍大殿,自带一股令人心折的沉静力量,“适才功过司所呈人证,证词看似连贯,然细究之下,疑点颇多,其可信度,值得商榷。”
她转向瑟瑟发抖的李三,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李三,你声称案发当夜,因贪图私利,滞留忘川下游残破桥洞,目睹全程,是么?”
李三哆哆嗦嗦地点头:“是,是的小人。”
“据地府《幽冥水文志》及轮回司当日记录,案发当夜,忘川下游正值五十年一遇的阴潮逆涌,水势暴涨,怨气升腾,寻常游魂根本不敢靠近河岸三里之内。你所说的那座桥洞,据查早已被阴潮淹没大半。请问,你是如何在其中安然躲藏,并清晰目睹数百丈外河岸边之细节?”崔小玉语气平稳,抛出第一个基于客观事实的疑问。
李三顿时语塞,眼神慌乱:“我……我……”
不等他编造,崔小玉继续追问,语速加快,逻辑环环相扣:“你声称听见阿罗与妖影交谈,甚至听清商量事情。案发之地阴风怒号,能量激荡,即便修为有成者,神识亦受极大干扰。你一介灵力微末的游魂,是如何在数百丈外,穿透能量乱流,听清具体对话内容的?”
“你说妖影递给了阿罗大人一个什么东西,闪着光。按你描述,当时天色晦暗,妖影漆黑一团,那闪着光的物体,你是如何看清其形态?光从何来?是何材质?”
“最关键的是时间!”崔小玉目光陡然锐利,“你声称目睹全程,从交谈到打斗再到妖影遁走。而功过司卷宗记载,他们接到警报赶到现场,不过是在能量爆发后十息之内!请问,这短短十息,如何容纳下如此复杂的交谈、递物、激烈打斗乃至妖影遁走这一系列完整过程?你的时间感知,是否出现了巨大的偏差?亦或是,你的记忆,被人为地填充了不属于当晚的片段?”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凿子,狠狠地凿在李三那看似完美的证词外壳上。碎屑飞溅,谎言的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迅速暴露出其内里空洞虚弱的本质。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到她清越却步步紧逼的声音,以及李三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慌乱的喘息声。 李三脸色惨白,汗如雨下(魂体虚汗),语无伦次,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哗然,许多官员看向李三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同情疑虑,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审视。
周远脸色铁青,欲要打断,但崔小玉根本不给机会。她转向崔珏,沉声道:“判官大人,由此可见,此名人证证词,在关键的时间、空间、感官逻辑上均存在无法解释的重大矛盾与悖谬。其证词真实性,已然存疑,不足以采信。”
然而,崔小玉并未止步于此。她知道,仅仅驳倒一个人证,并不能彻底扭转乾坤。必须将此事拔高到地府存在的根本道义层面。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崔珏身上,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然而,今日之争,远非一纸证词真伪之辩!功过司此番针对夜叉族之举,其背后所蕴含的危险倾向,更令人心惊!”
“他们凭借些许疑点,便启动针对整个族群的内部审查,动用尘封严苛之规例!他们今日可以因疑似而构陷一夜叉族将领,明日是否便可因可能而审判一整支戍边族群?后日,是否地府之内任何一族,皆可因上位者一念之疑而沦为阶下之囚?”
她的声音愈发激昂,带着历史的厚重与悲怆:“若此风一开,试问当年缔结《幽冥共生盟约》、歃血为誓、共辟轮回的万族先贤,其功绩是否也可因后世一句轻飘飘的莫须有之言而一笔勾销?判官大人,诸位可曾还记得《幽冥纪年》开篇所载,后土娘娘手持《共生盟约》,面对万族代表,立下幽冥之下,万灵共序誓言时的庄严景象?今日若背弃此誓,我等何颜面对这判官殿壁画之上,那些曾为此誓洒下热血、奠定地府基业的先辈英灵?”
“此举,非仅违今日之程序法条,更是背弃上古之神圣盟约,逆乱天地共生之天道!此例若开,《共生盟约》形同虚设,地府立基之公正基石将彻底崩塌!届时,万族寒心,秩序何存?轮回之序,又将依托于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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