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逊河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尽时,康罗伊的马车已碾过宾夕法尼亚大道的碎石路。
白宫北立面的科林斯柱廊在晨阳下泛着乳白,门廊下的海军陆战队卫兵摘下三角帽致意——斯坦利的电报比火车先到了三小时,他们早得了通报。
椭圆形办公室的胡桃木门半掩着,康罗伊的靴跟叩在橡木地板上,回音撞着挂毯上的星条旗。
他数到第七声时,门内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响。
“康罗伊先生。”穿黑西装的秘书探出头,领结系得像枚铁锚,“总统请您稍候。”
门合上的瞬间,康罗伊闻到了烟草与蜂蜡混合的气味。
墙上的华盛顿肖像正俯视着他,油彩里的蓝眼睛似乎带着某种审视。
他解下手套,指节抵在雕花窗台的凹槽上——这是他十四岁在哈罗公学被锁储物间时养成的习惯,触感能让思绪更清晰。
挂钟的铜摆晃过十二下时,他听见皮靴碾过羊毛地毯的声响。
林肯从办公室深处转出来,高瘦的身影在落地窗前投下狭长的影子,像柄竖起来的长剑。
他没系领结,衬衫领口松着,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康罗伊注意到,总统左袖口沾着咖啡渍,右手指腹有新鲜的墨渍,显然刚批改完紧急文件。
“三十万吨小麦。”林肯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铸铁,“用国债支付。”他停在康罗伊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灰蓝色眼睛里翻涌着密西西比河的浊浪,“你知道现在农民拿五分钱绿背票去杂货店,连半磅咸肉都换不到吗?”
康罗伊从内袋取出折叠的图表,展开时能听见纸张与丝绸衬里摩擦的窸窣。
他没急着递过去,而是用指节叩了叩“费城工人工资”那栏:“但他们能拿这绿背票去匹兹堡钢厂买煤,去芝加哥粮仓换粮票,去我的纺织厂换布料。
您的国债不是废纸,是串起这些齿轮的链条。“
林肯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移动,喉结又动了动。
康罗伊看见他右手悄悄攥紧——这是昨天斯坦利说的,总统紧张时的习惯动作。“你要的不只是钱。”林肯突然说,声音放轻了些,像在试探冰层的厚度。
“我要的是每个月第一周,当我的运粮船靠岸时,财政部能准时发布《粮食安全公告》。”康罗伊把图表推过去,纸张边缘扫过林肯的指尖,“您需要民心,我需要信用。
等第三批小麦到港那天,绿背票在中西部的购买力会涨两成——您的战争债券,就能多卖三百万。“
办公室的挂钟开始报时,当啷声里,林肯的手指慢慢松开。
他抓起图表,褶皱的眉头渐渐展开,喉结上下滚动的频率慢了下来。
康罗伊数着钟摆: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总统突然抬头,眼睛里的浊浪退去,露出底下的深潭。
“坐下。”林肯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皮椅,自己却没坐,反而绕到康罗伊身后,“你让我想起三十年前在斯普林菲尔德,我替农夫打官司要回被扣押的耕牛。
那些银行家说农夫的地契是废纸,可我知道,地底下埋着的玉米苗比黄金值钱。“他的手掌按在康罗伊肩头上,分量不轻,”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资本家都更像个国家建造者。“
三十七分钟后,当康罗伊步出办公室时,林肯的手掌还留在他肩头上的温度里。
斯坦利等在走廊尽头,公文包搭在臂弯,看见他出来便抬了抬眉毛——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代表“成了”。
康罗伊刚要说话,总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愿上帝保佑你的齿轮,先生。”
他转身时,林肯正倚在门框上,衬衫领口依然松着,可眼神里多了种康罗伊在伯克郡老爵爷签署遗产文件时见过的光——信任,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劲。
夜幕降临时,国会山官邸的水晶灯在康罗伊的袖扣上投下碎金。
卡梅伦的管家拉开橡木门,炖牛肉的香气裹着波本威士忌味涌出来,混合着雪茄的焦甜。
长餐桌尽头,战争部长举着水晶杯,红色的酒液在烛光里晃荡:“为英美工业兄弟情谊——”
“等等。”康罗伊端起自己的杯子,却没碰过去,“我更想为‘宾州铁轨上每辆机车,都装着康罗伊轴承’干杯。”
满座的宾夕法尼亚矿主、铁路大亨面面相觑。
卡梅伦的酒杯停在半空,络腮胡下的嘴角动了动,突然爆发出大笑。
他的笑声像滚过煤堆的火车,震得银质刀叉叮当响:“好!
年轻人,你敢想!“他重新举起杯子,这次碰得很响,”就为你的轴承——还有哈里斯堡的五千个工作岗位!“
康罗伊喝了一口,波本的辛辣在喉咙里炸开。
他望着卡梅伦发红的眼睛,知道对方看见的不只是轴承厂,还有未来州议会大厦里即将签署的银行牌照申请书。
回到下榻的酒店时,詹尼正坐在壁炉前拆电报。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发梢沾着点碎雪——华盛顿的初雪比伦敦来得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