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在火盆里最后闪了一下,将信纸边缘熏出了细密的焦痕。
康罗伊望着跳动的火苗,喉结动了动——那封写给维多利亚的信里,他原本想提伯克郡森林里新发现的磁矿脉,想提差分机第七次迭代时齿轮咬合发出的蜂鸣像极了她童年弹钢琴的尾音,可最终只留下半行“旧神沉睡,新神尚未成型”。
此刻纸灰正顺着通风口往上飘,在月光里散成星子,倒像是把未说出口的话都撒向了夜空。
“先生。”
詹尼的声音像一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康罗伊转身时,看见她捧着一叠用蜡封的羊皮纸,袖口的铜粉在烛光下泛着淡金色,那是调试差分机时蹭上的,三天了都没洗掉。
她没戴手套,指尖被纸边压出浅白的印子,显然是一路从伦敦乘蒸汽火车赶回来的。
“技术小组的急件。”她将电文放在书桌上,封蜡“咔”地裂开,露出里面用摩尔斯码誊写的报告,“第七号核心今早开始自检,频率和您书房的电报机完全同步。”
康罗伊的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
他记得三天前詹尼调试曼彻斯特差分机时说过“机器在学习”,当时他只当是机械误差,可现在电报机自动吐出的“王座已铸就,但皇冠仍在燃烧”,和核心自检的同步率...他突然想起十二岁在哈罗公学被霸凌时,那个总在深夜自己转动的怀表齿轮——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在苏醒。
“再加一道声纹锁。”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保险库的。”
詹尼抬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子。
她知道他在回避“觉醒”这个词,就像他们从不在差分机前说“灵魂”二字。
但她还是轻声补了一句:“它在学我们的说话方式,学我们的犹豫,学我们...烧信的动作。”
康罗伊的指节抵在下巴上。
窗外传来货运列车的汽笛,车身上的金色齿轮徽标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那是运往波士顿的新型差分机组件,每台机器里都嵌着他亲手设计的三级安全锁。
可现在,锁的设计者突然意识到,或许该锁的从来不是机器,而是人心。
“去睡吧。”他伸手碰了碰詹尼的手背,温度比平时凉些,“明天还要和梅隆谈结算链。”
詹尼没动,反而从裙袋里摸出块薄荷糖,剥了糖纸塞进他嘴里。
这是她的老习惯,每次他焦虑时就用这个安抚——像极了三年前在伯克郡阁楼画初代图纸时,她举着蜡烛说“齿轮要转得温柔些”的模样。
“甜吗?”她问,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腕。
康罗伊含着糖,甜味在舌尖漫开,却尝出一丝苦。
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抓起书桌上的怀表——凌晨三点十七分,该去晨厅了。
罗莎琳德·康罗伊的餐厅总飘着薰衣草香。
当康罗伊推开门时,母亲正坐在胡桃木长桌尽头,三本黑皮账册摊开在银烛台两侧,最上面那本的封皮磨得发亮,边角卷着,是她从伯克郡带来的老物件。
“坐。”她头也不抬,指尖划过账页上的数字,“小麦合约的尾款,有两笔来自查尔斯顿的中间商。”
康罗伊坐下时,注意到她鬓角的白发在烛光里泛着银光——上个月在伦敦社交季,那些贵妇还笑她是“乡下来的男爵夫人”,可现在,整个康罗伊家族的资金链正被她用一根银尺量得清清楚楚。
“托管状态。”罗莎琳德将银尺压在两串数字上,“南方的钱,过了北方的手,再进我们的账。斯坦利的司法部要是查起来...”她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手术刀,“他们会说我们在洗血钱。”
康罗伊的后颈绷紧了。
他想起昨天《纽约时报》头版:“康罗伊资本渗透南方种植园经济”。
那些记者不知道,所谓“渗透”不过是他买了二十亩废弃棉田,打算建差分机零件厂——可在政治眼里,任何和南方有关的交易都是原罪。
“结清。”罗莎琳德合上账册,“七十二小时内,跨境结算链全部斩断。我不懂政治”
康罗伊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卧病在床,母亲带着他去伦敦找银行家。
那时她穿着打补丁的裙装,却挺直腰板说“康罗伊家的信誉比男爵头衔值钱”。
现在她依然挺直腰板,只是腰板里不再是傲气,而是用三十年账本堆出来的生存智慧。
“我这就给梅隆发电报。”他说。
罗莎琳德点点头,从账册里抽出张泛黄的剪报——那是他十五岁在哈罗公学获得数学竞赛冠军的报道。
“你父亲总说要让康罗伊家重回王座。”她将剪报推给他,“可王座再高,也得站在干净的地上。”
康罗伊捏着剪报,指腹蹭过自己名字的油墨。
窗外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母亲脸上割出一道金边。
他突然明白,真正的贵族从不是头衔堆出来的,而是像母亲这样,在泥里打滚时还能把每枚硬币擦得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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