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漫过青瓦,打湿了“晚绣阁”的朱红门楣,门内却暖意融融。十几个荆钗布裙的女子围坐案前,指尖捻着五彩丝线,跟着苏晚卿的指点,在素白绢面上勾勒梅兰竹菊、渔舟唱晚。最小的阿翠原是流落街头的孤女,此刻绣到兴起,鼻尖沾了点黛色绣线,却只顾着问:“苏先生,这鹤的翎羽,真要分七重色吗?”
苏晚卿执针示范,银白绣针在她指间流转如蝶,“万物皆有层次,女子的筋骨也藏在这一针一线里。”她袖口沾着浆糊的痕迹,指腹因常年握针结了薄茧,却依旧温润如玉。当年她婉拒宫廷绣坊时,旁人只道她傻——宫廷的资源、贵人的赏识,哪样不比民间绣坊风光?可苏晚卿心里清楚,深宫高墙困得住绣艺,却困不住女子想要自由立足的心意。
日子久了,晚绣阁的名声渐渐传开。女子们绣的屏风、扇面,带着江南独有的灵秀,既有沈寿“仿真绣”的精妙,又添了几分市井烟火的鲜活,成了江南文人雅士争相收藏的珍品。有商户上门想低价垄断绣品,苏晚卿亲自出面回绝:“姑娘们的针脚里,绣的是心血,不是任人压价的货物。”她领着众人立了规矩,绣品定价由绣者自定,技艺越高、用心越深,便越金贵。
阿翠后来绣了一幅《寒梅图》,枝干苍劲,花蕊吐香,被一位远游的客商重金买走。她拿着银两回家,给卧病的母亲请了大夫,回来时红着眼眶给苏晚卿磕头:“先生,我终于能靠自己活下去了。”苏晚卿扶起她,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目光扫过满室低头刺绣的身影——有人曾被夫家抛弃,有人曾为糊口乞讨,如今都凭着一双手,绣出了安稳日子。
春去秋来,晚绣阁的绣女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人丁兴旺。苏晚卿老了,眼角爬上细纹,握针的手也添了些微颤,却依旧每日清晨开阁授课。有弟子问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她望着窗外烟雨朦胧的江南,笑着执针在绢上落下最后一针——那是一群女子并肩而立,裙摆绣着繁花,指尖各执一针,针脚交织成网,托着一轮初生的朝阳。
“当年沈先生传我绣艺,教我‘针藏风骨’,”她轻声道,“如今我只愿,这江南的烟雨里,再也没有被迫依附他人的女子;每一双握过绣针的手,都能撑起自己的天。”
烟雨依旧,绣针穿梭,绢面上的江南春色年年如新,而那些藏在针脚里的女子风骨,恰似庭前的青竹,历经风雨,愈发挺拔。晚绣阁的灯光,夜夜亮到三更,照亮了江南的夜,也照亮了无数女子通往自立的路。
马车碾过长安的青石板路,轱辘声在朱楼夹峙的街巷里回响,将江南的烟雨与湿润的水汽远远抛在身后。苏晚卿掀开车帘,指尖下意识捻了捻袖中藏着的一缕冰蚕丝——这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念想,丝线柔滑却坚韧,恰如她此行北上的心意。街上车水马龙,胡商的驼铃与叫卖声交织,仕女们衣袂翻飞如彩云,与江南的温婉灵秀截然不同。同行的阿翠扒着车边,眼睛亮得像盛了长安的灯火,“先生,你看那楼阁,比咱们江南的戏台子还气派!”说着便要摸出腰间的绣绷,想把这繁华绣下来,却被苏晚卿轻轻按住手腕。
“长安虽盛,人心也杂。”苏晚卿目光扫过街角倚门观望的闲汉、衣饰华贵却眼神倨傲的权贵家仆,轻声道,“咱们来此是为了让绣艺立足,不是为了附庸繁华。”她将车帘落下,取出一方未完成的绣帕,银针刺入绢面,针尖划过之处,一朵带着江南晨露的茉莉渐次成形——即便身在长安,她的针脚里,仍藏着故土的清润。
三日后,曲江池畔的百工盛会如期开市。各地能工巧匠齐聚,玉雕的流光、铜器的铿锵、织锦的华彩,看得人眼花缭乱。晚绣阁的展位设在角落,只摆了六幅绣品,却凭着独有的灵韵渐渐聚拢了人群。《渔樵耕读》里,农夫蓑衣的麻线纹理粗糙却分明,仿佛能摸到江南田埂的湿气;《寒江独钓》中,江面雾气用三层素白丝线叠绣,薄如蝉翼,竟能随着观者的角度变幻浓淡;最惹眼的是一幅《群姝刺绣图》,绣的正是晚绣阁女眷围坐授课的模样,每个人的眉眼、握针的姿态都各有不同,连指尖的薄茧都清晰可见,透着一股鲜活的烟火气。
“不过是些乡野技法,也敢在长安献丑?”一声尖刻的嗤笑划破喧闹,为首的是宫廷绣坊的掌事嬷嬷王氏,身着石青色织金宫装,鬓边插着赤金点翠步摇,身后跟着四位妆容精致的宫绣女,个个眼神轻蔑。王氏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几乎要触到《寒江独钓》的绢面,“你这绣品用线粗劣,配色寡淡,也配和宫廷绣坊的金线绣、盘金绣同台?”
阿翠气得脸颊涨红,攥着绣针的手微微发颤,“我们的绣线是自己纺的,配色是照着江南实景调的,哪里比不上那些堆金砌银的东西!”王氏冷笑一声,挥手便要打翻案上的绣品,苏晚卿身形一晃,稳稳挡在案前,手腕轻轻一抬,便避开了王氏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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