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浸了武藏湾冷潮的裹尸布,缠上来时带着腥气,下一秒,后颈就被铁钳似的巨手扣住——掌心粗糙如磨过金矿的岩石,指节硬得能卡进颈椎缝隙,五根手指像巨树盘根,直接裹住他整个后颈。血管被压得发涨,每一次吸气都像喉咙里卡着碎冰,嘶鸣卡在喉间,只剩胸腔徒劳起伏,活像被扔在滩涂里、鳃部黏满泥的鱼。
是虎千代。羽柴赖陆。
那一间一尺的巨躯在他身后,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峦,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吞噬。秀忠像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崽,双脚离地,徒劳地挣扎,所有的力气在那绝对的暴力面前可笑地消散。
然后他看见了他们。
他的叔伯,他的兄弟,德川和松平的血脉……他们被逼到了西之丸的角落,退无可退。绝境点燃了他们眼中最后的疯狂,武士的凶性被激发,他们发出了困兽般的怒吼,刀剑出鞘,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眼看就要做最后一步的反扑——
——就在这一刻。
那只巨手抓着他,像提起一面轻巧的盾牌,猛地将他怼到了最前方。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连怒吼都卡在喉咙里。秀忠眼睁睁看着——叔父眼中的凶光先僵住,像烧红的铁突然浸进冰水里,瞬间褪成惨白的惊愕;最年轻的堂弟握刀的指节发白到泛青,刀尖抖得连寒光都散了;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从“护嗣子”的急慌,慢慢沉成“亲族当盾”的绝望,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连刀剑都往下坠了半寸。
“呃……”一位叔父发出了痛苦的哽咽,手中的刀无力地垂下。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
下一秒,噩梦真正开始。
虎千代动了。那柄寻常武士双手都握不稳的三间长枪,在他手里轻得像根木筷。没有半分预兆,枪杆猛地横扫——铁刃切开空气时炸出‘嗤啦’的锐响,那声音不似金属,更接近撕裂一匹极厚的绸缎,或是掰断一捆湿柴。下一刹那,扇形的血光就泼了过来!秀忠甚至能看清叔父被拦腰扫中的瞬间,肋骨白森森地翘出断面,像被打碎的木桶箍条,尚未断裂的肠子如同滑腻的绳缆被猛地抽拉出来,温热的血珠并非溅射,而是稠密得如同泼来的温酒,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滑,糊住视线时,又听见‘咚’的一声——叔父的上半身砸在地上,创口处热腾腾的内脏哗啦一下淌出,像打翻了一盆炖烂的杂碎,浓烈的腥气瞬间灌满他的鼻腔,连他的衣角都立刻被吸饱了血液,沉甸甸、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秀忠的脸被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溅满。
他眼睁睁看着最前面那位叔父的上半身几乎被拦腰斩断,内脏和鲜血狂喷而出。然后是下一个……刀锋切开骨骼的碎裂声,肌肉被撕裂的闷响,临死前短促到极致的哀嚎……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成一片,密集得让人窒息。
虎千代的手臂稳定而高效地挥动着,长枪化为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而他,秀忠,就像风暴中心那个可悲的、静止的坐标,被那只巨手固定着,被迫近距离“欣赏”这场以他家族血脉为材料的、残酷的屠宰。每一片血花绽放,每一声死亡的闷响,都深深凿进他的灵魂。
他想闭上眼,眼皮却像被焊住。
他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就在这地狱景象的顶点,那个如同来自深渊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磙碾过他的头骨:
‘否则……鸟居强右卫门便是你的下场!’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咒语。周遭的血肉断肢和惨叫声并未消失,反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然后连同整个空间一起拧转、压缩——他眼睁睁看着叔父溅出的血珠在空中凝住,然后拉长成锈铁钎的形状;堂弟碎裂的骨头叮当落地,滚动着变形成固定手脚的木楔;漫流的血泊沸腾着凝固,化作他脚下粗糙的行刑台——梦境中的一切骤然变幻,并非切换,而是用眼前的血肉直接重塑成了下一个刑场。
他赤着上身被绑在行刑架上,粗糙的麻绳浸透了前任受刑者的油脂和污血,变得滑腻又肮脏,勒进皮肉时留下紫黑的淤痕和瘙痒的刺痛。后背贴着的木桩不仅沾着血痂,还有碎肉和疑似指甲的硬物,深深嵌在木纹里,蹭得皮肤发疼。下方的人影晃得像鬼魅,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但张开的嘴里都没有舌头,只有黑洞,发出的笑声像是风吹过破瓦罐的呜咽,裹着‘德川逆子’的骂声飘上来。他猛地抬头,就见两根手臂粗的竹竿被抬过来,移动得异常缓慢,仿佛享受着他的恐惧,顶端的铁尖不是锈黑,而是覆盖着一层油腻的、五彩斑斓的**色泽,挂着干硬的血渣和几缕疑似筋膜的黏丝,正对着他的小腹以一种无可抗拒的、缓慢到令人疯狂的速度缓缓下移——
血肉刑场的黏腻感还没从指尖褪去,眼前的光影突然被厚重的阴影覆盖——不是虎千代的巨躯,是更沉、更冷的压迫感,像武藏湾涨潮时的暗浪,悄无声息就漫到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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