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木下上野守忠重公之《赖陆公记》所载:赖陆公驱赶掩杀诸德川,松平等一门众及诸亲族,于西之丸不分亲疏尽屠灭。
然关于此事因由所记者颇为驳杂。德川旧臣在《江户遗恨录》中咬牙书曰:“逆贼赖陆妄称羽柴,生性暴虐,剐德川嗣子秀忠,更逼迫关东诸藩生啖其肉,以此胁众结盟,方成恶势。”后世史家见此记载,多引为笑谈——彼时秀忠若真被剐食,内府家康岂会后续遣使求和?无非是败者泄愤之语,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后世之人多揣测:赖陆公割据关东时,麾下掌直辖领地粮仓的米藏奉行松平秀忠,乃德川嗣子秀忠是也——然其生卒年不详,且此职为藩内要职却非核心,除赖陆公召其议粮、或木下佐助调军粮时偶见记载,鲜少入联盟公文书;及天下平定,相模院(即督姬)之子关白即位,松平方迁大藏奉行,掌全国财政,记载方渐多。
至宽永七年,赖陆公称太阁隐居二条御所。二代关白因《太阁夜御十殿录》记载丰臣赖陆公于二条御所凌辱阿江、淀殿姐妹,且行事不避丰臣、德川旧人,以其亵渎权贵、煽动旧怨为由,故行《**令》,颇多涉政及猎奇史料皆焚,《江户遗恨录》仅存葡人孤本;《相模殿梅窗私记》与《赖陆公记》亦多有删减增补,难辨全貌。
然市井间仍有绘草纸《二条御所夜镜艶册》悄然流传,其上所绘赖陆公夜御十殿之景虽荒诞不经——其中所绘之蜂须贺雪绪,德川督姬,浅井阿江,淀殿,北政所,以及本多小松,近卫前子等人惟妙惟肖,且画工精妙、故事香艳,屡禁不绝,反成町人窥探太阁秘闻之谈资。
后赖陆公闻此流言,大藏奉行松平秀忠趁机进言:所绘十殿女子中,唯西丰臣诸女眷面呈凄然之态,暗指转封姬路之弟丰臣秀赖公,默许家臣借绘草纸‘卖惨’影射太阁欺凌西丰臣,实则纵容诽谤。彼时丰臣秀赖恰染重疾,卧床难起,竟无法赴二条城自辩;太阁闻之更怒,斥其‘既不能亲至剖白,亦无片纸书信自证,显是默认纵谤’ 。于是太阁大怒,问罪于丰臣秀赖公,斥其管教不严、纵谤乱政,终至西丰臣家名断绝。此乃后话。
且说后世书生自督姬遗稿中,见其记曰:
江户城落,血洗十日方止。町中尸骸虽已由联军驱赶町人清理,然那股浓重的血腥与焦臭气,却如附骨之疽,渗入新木与泥墙,月余不散。
于是,江户町内流言四起。有降卒窃语,曾见一乘垂黑纱的驾笼,于深夜被抬入西之丸,护卫皆覆面,不辨所属。亦有町奴赌咒,称闻其内夜半常有少年啼哭声,凄切如待宰之羔羊。
然联军诸公,皆对此讳莫如深。
结城秀康忙于整肃军纪,将麾下结城军与德川降卒打散重编;里见、佐竹则醉心于清点新得的沿海町村与矿山文书,无暇他顾。纵有好奇者问及,亦被一句“赖陆公自有圣断”挡回。
唯木下佐助,日渐沉默。其《赖陆公记》关于此段,墨迹涂改数次,终只余“屠灭”二字,干涩如凝血。无人知他每夜步入西之丸时,怀中除砚笔外,是否还藏了别物——或许是块用油纸包好的糕饼,或许是壶淡而无味的清酒。
直至某夜,盟主赖陆公忽召结城、里见、佐竹三雄,于本丸密议。
烛火摇曳下,赖陆公指尖点过案上一封密函,函上朱印,赫然是伏见城德川内府之“三叶葵”纹!
“内府遣使,欲以骏府、甲斐二国,换回其子秀忠。”赖陆公声音平静,却如惊雷炸响于密室。
“痴人说梦!”结城秀康率先冷笑,“鄙人记得秀忠入城后,便与诸德川、松平亲族一同被擒入西之丸,当时已就地斩绝。”
里见义康却捻须沉吟:“或是试探?内府知子未死,故作此言,逼我等回应?”
佐竹义宣目光锐利,直刺赖陆公:“盟主,西之丸内,究竟是否为秀忠?此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不容儿戏!”
赖陆公垂目,良久,方缓声道:“明日卯时,诸君可随我同赴西之丸,一见便知。我等之大义便在此处。”
此事后世虽偶见引《相模殿梅窗私记》为据者,然正统史家皆斥其荒诞——以其乃赖陆公内宅女眷私记,且其子既承关白之位,焉有自曝其父囚禁敌酋、欺瞒天下之理?更兼孤证无凭,故官修史书,概不采信。
且说回庆长五年四月那间烛火摇曳的密室,映着后世赖陆公,彼时尚无几人臣服的虎千代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也映着下首三位联军巨头惊疑不定的神色。他方才那句话——“明日卯时,一见便知”——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在沉默中一圈圈荡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结城秀康腮边肌肉绷紧,水谷胜俊下意识握紧了枪柄,连最沉得住气的里见义康,指尖也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明日西之丸之行,关乎身家性命,更关乎这刚刚搭起、远未稳固的关东盟约,是走向共荣,还是顷刻崩解,全系于那扇门后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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