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是被一阵冰凉的雨水浇醒的。
额头磕在路边的石子上,渗出血来,混着雨水流进眼里,涩得她睁不开眼。心口的疼还在,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每喘一口气都带着抽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脚却软得像棉花,试了几次,才勉强撑起半个身子。
天色已经暗了,京郊的风带着潮气,刮在身上冷得刺骨。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周遭空旷寂寥。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回程的路上晕了过去。
“得回家……”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她扶着身边的老槐树,一点点站起来,腿肚子转筋,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路长得没有尽头。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冷意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她好几次都差点栽倒,全凭着一股韧劲硬撑着。
终于,在朦胧的夜色里,她看到了胡同口那盏昏黄的灯笼。杂货铺的老板娘大概是怕晚归的人看不清路,特意挂在门口的。
那点光,像是黑夜里的星,瞬间给了她力气。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院门口,摸出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几乎是跌了进去,反手关上院门,就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院里的榆叶梅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残枝败叶铺了一地。阿绾看着那光秃秃的树桠,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棵树,耗尽了力气,再也开不出花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过些力气,慢慢爬起来,挪回屋里。她没有点灯,摸黑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去。浑身的冷意让她止不住地发抖,额头却烫得惊人。
她知道自己是发烧了。
年轻时偶尔也会生病,母亲总会端来热腾腾的姜汤,守在她床边,一遍遍地替她擦汗。可现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意识渐渐模糊。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春天,沈砚之帮她修屋顶,她在院里晾衣裳,一片榆叶梅花瓣落在他发间。她踮脚去够,指尖刚要碰到,他却忽然变成了白发苍苍的模样,转身走向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对她笑着说:“我早已娶妻生子。”
她惊叫着醒来,浑身冷汗,心口的疼得像是要裂开。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是在为她哭泣。
她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几乎没吃东西,也没喝水。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的时候,就望着屋顶发呆;糊涂的时候,就喃喃地喊着“娘”,喊着“沈砚之”。
第四天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阿绾的烧退了些,意识也清醒了许多。她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肚子饿得发慌。
她扶着墙走到厨房,想找点吃的,却发现米缸已经空了。灶台上放着几个干硬的馒头,还是前几天剩下的。她拿起一个,就着冷水啃了几口,干涩的馒头剌得喉咙生疼,却也让她多了些力气。
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
她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找出针线,把额头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又烧了些热水,好好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额头上的纱布格外刺眼,可眼神却比前几天清明了许多。
她开始像往常一样过日子。每天早上起来,打扫院子,给院角的菜圃浇浇水;上午坐在窗边做些针线活,绣些帕子、荷包,拿到集市上去换些钱;下午就坐在廊下晒太阳,有时会打个盹,有时会看着榆叶梅发呆。
只是,她再也没有绣过平安符。
胡同里的人见她慢慢恢复了常态,都松了口气。张婆婆时常过来看看她,给她送些吃的;杂货铺的老板娘也会把卖剩下的菜便宜卖给她。阿绾总是笑着道谢,把东西收下,转身又会把自己绣的帕子送给她们。
日子过得平静而缓慢,像门前那条护城河的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沈砚之的名字,成了胡同里的禁忌,没人再在她面前提起。偶尔有不懂事的孩子问起“那个当官的老爷爷”,总会被大人厉声喝止。
阿绾对此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她和沈砚之,就像两条相交过一次的线,在那个春天短暂相遇后,便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再也没有交集。
只是,有些痕迹,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有一次,她去集市上卖帕子,路过一家绸缎庄,看到橱窗里挂着一件石青色的官服,样式和沈砚之那天穿的很像。她的脚步顿了顿,眼神有些恍惚,直到旁边有人撞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匆匆走开。
还有一次,夜里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沈砚之站在榆叶梅树下,对她说:“阿绾,我不走了,我娶你。”她笑得合不拢嘴,醒来时,却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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