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在李铁崖脚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响,每一步都如同踏在脆弱的心弦上。对岸,十数支弩箭依旧稳稳地指着他,冰冷的杀意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依旧刺得他皮肤生疼。身后,是枯木林中部下们惊恐而担忧的目光。
他目不斜视,步伐沉稳,甚至刻意放缓了些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从容。内心却如同沸鼎,飞速盘算着每一种可能遭遇的情况以及应对之策。
终于,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冻土。两名持戟甲士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对他进行了彻底的搜身,确认除了一身破烂皮甲和满身伤疤外,再无任何武器。那文吏模样的中年人这才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程式化的浅笑:“李将军,请随我来。我家大人已等候多时。”
李铁崖默然点头,跟在那文吏身后,在一队甲士的“护送”下,走向那座散发着金属与焦煤气息的森严堡垒。
越靠近寨墙,越能感受到这座秘密营地的庞大和……诡异。寨墙并非简单的原木垒砌,外层竟然覆盖着混合了草泥冻结的涂层,使其更加坚固且难以攀爬。墙根处堆积着大量未曾见过的、形状奇特的矿渣和废弃模具。空气中弥漫的煤烟味和金属淬火味愈发浓烈,还夹杂着一种……淡淡的硫磺气息?
穿过厚重的包铁寨门,内部的景象更是让李铁崖心中巨震。
这哪里是什么简单的军寨?分明是一处庞大而繁忙的……军工复合体!
寨内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依着山势开挖出大量的洞窟和半地下工坊。随处可见熊熊燃烧的炼铁炉、火星四溅的铁砧、沉重的水力锻锤(利用寨旁冰河引水驱动)、以及堆积如山的铁料、木炭和某种黑乎乎的矿石。无数赤着上身、满身煤灰油汗的匠户和劳役在监工的皮鞭呵斥下,如同工蚁般忙碌着,叮当哐啷的巨响不绝于耳,空气中热浪逼人,与寨外的酷寒形成诡异对比。
他们不是在打造普通的刀枪箭头,李铁崖一眼就看出,那模具的形状,那淬火的工艺,分明是在大规模铸造……弩机部件?甚至是……小型投石车的扭力机构?更远处一些被油布严密遮盖的工棚里,隐约传来捣碾和混合的沉闷声响,那股硫磺味正是从那里飘出……
火药?!他们在秘密研制火药武器?!
李铁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李克用竟然在卢龙军的眼皮子底下,秘密经营着如此规模、技术如此先进的军工作坊!其图谋之巨,野心之勃,令人心惊肉跳!这绝不仅仅是为了防御或者小规模冲突准备的!
那文吏似乎对李铁崖的震惊视若无睹,或者说早已习惯,只是径直引着他穿过嘈杂的工坊区,走向位于营地深处、把守更加森严的一片石屋区域。
这里的守卫明显换成了另一批人,装束更加精良,眼神更加锐利冰冷,打量着李铁崖的目光,如同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显然,他们是核心区域的护卫。
文吏在一间最大的石屋前停下,对门口一名按刀而立的军校低语了几句。那军校冷冷地扫了李铁崖一眼,转身进去通报。
片刻后,军校出来,侧身让开:“大人让他进去。”
文吏对李铁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停在了门外,显然没有资格入内。
李铁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了整衣袍(尽管破烂不堪),迈步走进了石屋。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点着几盏昂贵的牛油蜡烛,陈设简单却透着一种冰冷的实用主义风格。一张巨大的粗糙木桌上,铺着几张地图和账册模样的文书。桌后,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正负手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标注着无数复杂符号的河北山川地势图。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此人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瘦削,肤色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闪烁着冷静而睿智的光芒。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袍,并无甲胄在身,身上也感受不到武将常见的彪悍之气,反而更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幕僚或文官。但李铁崖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比张彪、甚至比王琰更加深沉和内敛的压力。
“李铁崖?”那人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正是在下。”李铁崖不卑不亢地行礼,“未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上下打量着李铁崖,目光在他空荡的左袖和满身伤疤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果然是条汉子。刘琨的信,我收到了。他说你很有意思,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走到桌后坐下,示意李铁崖也坐。旁边一名沉默的亲兵搬来一个树墩。
李铁崖没有客气,坐下,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承蒙刘将军错爱。却不知大人召见,所为何事?又需要铁崖做些什么?”
那人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倒是直接。也好,省了彼此试探的工夫。我姓郭,单名一个‘奇’字,暂为此地主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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