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如同偷来的时光,沉重而压抑。城头上的守军,连同李铁崖在内,仅剩十九人还能勉强站立。人人带伤,血迹和泥污覆盖了原本的甲胄颜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雨水似乎也累了,变得淅淅沥沥,但寒意却愈发刺骨,渗入骨髓。
李铁崖拄着铁槊,巨大的身躯微微摇晃。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疲惫和全身火烧火燎的疼痛,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落在那几架依旧搭在垛口废墟上的叛军云梯上。
这些云梯,是悬在涿阳城头顶的利刃,是叛军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通道。只要它们还在,下一次攻势来临,就凭眼下这十几号伤疲之众,绝无可能守住。
必须毁掉它们!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劈开他昏沉的意识。
但如何毁?冲下城去?那是自寻死路。在城头砍断?云梯主体多是粗大坚韧的木材,外包铁皮,极其坚固,绝非一时半刻能破坏。
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城头,最终停留在几处燃烧将熄的火堆上——那是叛军火箭留下的,以及守军用来加热少量“金汁”(沸油或粪水)的火盆。火光微弱,却在他眼中跳动着希望。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韩七!”李铁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但他努力让其显得镇定。
韩七正咬着牙给自己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捆扎布条,闻声立刻踉跄着凑过来:“队正?”
“还能动的,都过来!”李铁崖低吼一声。
幸存下来的守军,包括脸上血色全无的小乙,都挣扎着围拢过来。他们看着李铁崖,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最后的信任。
李铁崖用铁槊指向那几架云梯,语速极快却清晰:“不能等他们再上来。我们要烧了这些梯子!”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都露出难色。距离不近,城下还有叛军弓弩窥视,谈何容易?
“怎么烧?”一个老兵喘着气问,“火把扔过去,一下就熄了。”
“用这个!”李铁崖指向那些破损的旗帜、士兵们破烂的征衣、甚至散落的草席,“把这些浸湿……浸透水!”他特意强调了“水”字。
众人一愣,浸湿了还怎么烧?
李铁崖没有解释,目光扫过众人:“谁还有力气?跟我去搬‘金汁’锅!”
那口用来熬煮防御物资的大铁锅早已倾覆,但里面残留的、已经冷却凝固的油脂和污秽物或许还有用。更重要的是,那锅本身,以及架锅的柴火。
立刻有几个伤势稍轻的士卒明白过来,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几人合力,将那沉重冰冷的大铁锅重新扶正,又将旁边收集来的、一切能燃烧的木头、碎盾牌、断枪杆堆放到锅下。
“小乙,火折子!”李铁崖命令道。
小乙慌忙从怀里掏出用油布包裹、侥幸未湿的火折子,颤抖着吹燃,点燃了柴堆。
火焰再次升腾起来,舔舐着冰冷的锅底。锅底残留的油脂开始缓慢融化,发出难闻的焦糊味。
与此同时,李铁崖让其他人将收集来的布条、旗帜等物就着地上的血水泥水彻底浸透,然后堆放到一旁。
“队正,叛军好像又在动了!”一直紧张盯着城下的韩七突然低呼。
李铁崖心头一紧,看向城外。果然,叛军阵营中火把移动频繁,隐约传来军官的呵斥声,显然正在重新组织队伍,下一波攻击随时可能到来。
“快!没时间了!”李铁崖低吼,亲自用一把断刀将那些湿漉漉的布条、杂物挑起,堆放到那口逐渐加热的铁锅旁边,让火焰的热力烘烤它们。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城下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云梯被推动调整的嘎吱声。
锅里的残油终于融化了大半,开始冒出呛人的青烟。而那些湿透的布条表面也被烤得发烫,冒出丝丝白汽,但内部依然冰冷潮湿。
“就是现在!”李铁崖眼中厉色一闪,“把这些东西,全部扔进锅里!快!”
众人虽不明其理,但毫不迟疑地执行命令。那些半干不湿、甚至还滴着泥水的布条、烂棉絮被迅速投入滚烫的油锅中!
奇迹发生了!
那些浸透了水分的可燃物一遇滚油,非但没有立刻燃烧,反而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只听“嗤啦啦”一阵爆响,锅内猛地涌起大量浓密呛人的黑烟,瞬间将城头这一小片区域笼罩!
这黑烟极其刺鼻,带着油脂燃烧和布料焦糊的恶臭,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咳咳咳!”众人都被呛得连连后退,眼泪直流。
“就是这烟!”李铁崖却不顾呛咳,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兴奋,“快!用箭!用绳子!蘸饱了锅里的东西!扔到云梯上去!快!”
他率先扯过一支折断的长枪,将枪头那截猛地插入翻滚冒烟的黑油之中,然后奋力朝着最近的一架云梯投掷过去!
那截裹满了粘稠黑油的枪头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砸在云梯的木质踏板上,并未立刻燃烧,只是黏在了那里,不断散发着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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