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姬家小院里已飘起袅袅炊烟。
虞玉兰正蹲在灶前添柴,听见女儿的话,手里的火钳一声掉在灶膛前。
兰儿......你......你想清楚了?那地方......她猛地抬头看向女儿,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在发颤。
忠兰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握住她粗糙冰凉的手,大嫂说得对,路是人走出来的,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黑龙江再远,也是咱新中国的土地。
丁大哥能在那片新天地里闯出名堂,我......我也能!
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带着破茧而出的坚定。
这坚定,像是洪泽湖畔新生的芦苇,柔韧却顽强。
姬忠楜看着妹妹,再看看妻子,心头百感交集。
他想起昨夜妻子在枕边说的话:兰儿有这个志气,咱们该成全。
新社会了,姑娘家也该有片自己的天地。
他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点了点头:
妹子愿意,就好。
一直扒拉着饭粒的小妹忠云,忽然咯咯笑起来,拍着小手,脆生生地喊:
噢!噢!我有老黑姐夫喽!老黑姐夫要带姐姐去东北看大老虎喽!
童言无忌,却像一股活泼的清泉,冲破了最后一点凝滞的空气。
连始终绷着脸的虞玉兰,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虞玉兰看着女儿眼中的坚定,听着小女儿稚气的欢呼,再看看儿媳那张温婉却无比坚毅的脸,心头那道横亘的冰坝,轰然坍塌了。
她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另一只手抹了把夺眶而出的眼泪,那泪水滚烫,砸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终于重重地点了头,声音哽咽:好......好......依你们......都依你们......
婚期定得急。丁大柱假期有限,北大荒开垦任务如火如荼。
那些日子,姬家小院昼夜灯火通明。
.腊月初八,刚过完,一个清冽的早晨,姬家小院就忙开了。
没有大操大办,新社会讲究新事新办。
昊文兰里外张罗,把原本准备给忠兰做嫁妆的一匹上好的细棉布拿出来,紧赶慢赶,亲手为小姑子裁制了一身合体的新棉袄棉裤。
枣红色的布料,衬得忠兰越发清秀水灵。
她又翻出箱底压着的一块水红绸子,细细地镶在领口和袖口,针脚密实匀称,一如她待小姑子的心。
丁大柱依旧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却熨烫得极为板正的旧军装,只在胸前别了一朵小小的红绒花。
这个在战场上都不曾退缩的汉子,今日却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时整理本就笔挺的衣领。
仪式简单而庄重。在姬家堂屋正中,对着墙上新贴的领袖像和姬家祖宗牌位(虞玉兰坚持要摆的),一对新人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一鞠躬感谢党和国家创造的新生活,二鞠躬孝敬父母养育之恩,三鞠躬夫妻相敬如宾。
没有花轿,没有喧天的唢呐。
姬忠楜套上家里那架平板车,铺上厚厚的稻草和家里最好的一床新棉被,权当是送亲的。
车辕上系着红布条,在晨风中轻轻飘荡,像是离别时说不尽的话语。
临行前,虞玉兰把女儿搂在怀里,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脸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把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塞进女儿怀里,里面是她连夜煮好、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十几个咸鸭蛋,还有一小袋炒得喷香、磨得细细的芝麻盐——那是忠兰从小最爱拌在粥里的味道。
兰儿......到了那边,冷了热了......自己当心......常写信......她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抠下来的。
娘,您放心。忠兰用力回抱着母亲,声音哽咽却清晰,我会好好的。
您在家,多听大嫂的,少操劳。
.昊文兰走上前,将一个用红布仔细包好的小包袱递给忠兰,眼里含着温柔的笑,也含着泪光:
妹子,拿着。里面是你大哥给你新买的钢笔和墨水,还有一本新算盘。
大嫂知道你用得着。到了那边,好好工作,好好跟大柱过日子。心放宽,路就宽。
丁大柱挺直腰板,对着虞玉兰和姬忠楜,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铿锵有力:
娘!大哥!大嫂!你们放心!我丁大柱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忠兰受半点委屈!
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热的!
他黝黑的脸上写满了郑重的承诺,像在对着军旗宣誓。
姬忠楜用力拍了拍丁大柱宽厚的肩膀:好好待我妹子。五个字,千斤重。
平板车吱呀呀地碾过村口的黄土路,渐渐远去。
虞玉兰被儿媳和儿子搀扶着,一直追到村头的老槐树下,倚着粗糙的树身,伸长脖子望着,直到那载着她心头肉的车影,缩成天地间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洪泽湖方向蜿蜒的河堤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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