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玉兰心里头还揣着妹婿田奎念叨的那只是生得粗犷些的未来女婿,早早就踮着脚尖盼着,心想咋也得是个周正体面的人物。
哪晓得院门一开,她这心就跟坠了秤砣似的,呼啦啦往下沉,半截子都凉透了。
您道咋回事?哪是能形容的哟!眼前分明立着座黑铁塔!
这人长得是真高大,往当院一站,脑袋瓜儿比门框还高出半头,肩膀宽得能扛起半扇石磨。
国字脸膛让北地风沙磨得黝黑发亮,棱角分明得像刀削斧劈。
浓眉底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瞅人时直愣愣的,带着当兵的那股子坦荡劲儿。
身上穿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板板正正的,没戴军帽,露出寸把长的头发,根根都支棱着精神气。
就这么往当院一站,那股从枪林弹雨里、从垦荒工地上磨出来的硬气,呼一下就扑过来了,惊得院里啄食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扑腾扑腾飞上了矮墙头。
大娘!大哥!大嫂!这汉子嗓门跟敲钟似的,震得屋檐下燕子窝里的雏燕都叽叽喳喳叫起来。
他利落地放下手里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北山货,腰板一挺,地敬了个军礼,站得笔直,像棵经得住风雪的松树。
姬忠楜赶紧上前招呼着往屋里让。
虞玉兰脸上强挤出个笑,又是让座又是倒水,手脚没停当,心里头却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灶房门口,姬忠兰只敢探出小半个身子,飞快往堂屋瞄了一眼,这一瞅可不得了,见着那铁塔似的身板、刀刻般的脸,再听见那洪亮的嗓门,小姑娘的脸地就白了。
这跟她心里头偷偷描摹了多少回的斯文秀才样儿,差得也太远了!
一股子失望混着说不出的别扭,跟潮水似的把她淹了。
丁大柱多机灵的人,早瞅见灶房门口那道纤细的影子,还有那惊惶的眼神。
他黝黑的脸膛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端起粗瓷碗喝水时,喉结骨碌碌滚了一下,像是在压着心里的波澜。
可他很快稳下神,放下碗就跟姬忠楜说起部队上的事,说起在北大荒垦荒的日子。
他说话不绕弯子,没那些花里胡哨的词儿,可句句都是亲身经历,听着就让人信服。
说到当年在战场上跟战友们并肩作战,说到冰天雪地里的交情,说到转业时首长握着他的手说:
大柱啊,战场上你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到了地方建设祖国,一样得当好汉!北大荒就是咱们新的战场!
说这话时,他眼里亮闪闪的,那光热乎得很,是心里头有信念才有的光。
可虞玉兰的心思全让黑龙江这仨字勾住了。
多远呐!几千里地呢!
都听说那地儿冰天雪地的,能把下巴颏冻掉!
闺女要是嫁过去了,跟远走高飞有啥区别?
往后在婆家受了委屈,隔着千山万水,娘家想帮衬都够不着。
这念头跟条冷蛇似的,缠得她心里发紧,气都喘不匀实。
等丁大柱说要去院外透透气的空当,虞玉兰一把将儿子拽进里屋,声音压得低低的,可那哭腔藏不住:
楜儿!这事儿怕不成!真不成啊!你听听,黑龙江!那是啥地界?
咱这儿冬天都冻手冻脚的,那边能把骨头冻裂!
咱家忠兰自小身子骨就弱,细皮嫩肉的,哪经得住那份苦?
再说嫁那么远,山高水长的,我这当娘的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跟剜我心头肉似的!
娘这心里头,咋也过不去这道坎!
姬忠楜看着娘急红的眼眶,听着她发颤的话音,心里头也跟塞了团乱麻。
说实在的,跟丁大柱接触下来,这人没啥毛病,自个儿心里还挺佩服当兵的。
可黑龙江……确实太远了。
他搓着俩手,眉头拧成个疙瘩:
妈,我懂您的心思。
可这事儿终究得看忠兰自个儿啥想法。她要是不乐意,咱可不能硬逼着。
晚饭时气氛就有些闷。
丁大柱大概也觉出不对劲,话比刚来的时候少了,只顾埋头吃饭,动作还是当兵的那股利落劲儿。
偶尔也会动筷子夹点菜,透着股不会说客套话的实在。
虞玉兰强撑着笑脸招呼客人,自个儿却吃不出滋味。
姬忠兰更是埋着头,筷子在碗里拨拉着几粒米,半天送不进嘴里。
就在这满屋子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时候,一直闷头吃饭的昊文兰放下了筷子。
她没先看愁眉苦脸的婆婆,也没看左右为难的丈夫,而是把温和清亮的目光,直直投向对面坐着的丁大柱。
妈,忠楜,忠兰,都是自家人,我掏心窝子说几句。
她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
把大家的眼神都引了过来。
丁大柱也停下筷子,有点意外地看向这位沉静的大嫂。
昊文兰迎着大伙儿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句句在理:
丁大哥这人,我瞅了半天,琢磨来琢磨去,真是一百个好!
这话一出口,屋里几个人表情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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