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美好蓝图之下,那个最脆弱、最致命的软肋。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这个问题,沉入了谷底。
是啊,饼画得再圆,终究是画在黑板上的。三十块钱的利润,如何撬动一个产业?一群淳朴却也愚昧的农民,如何驾驭现代企业?一个被时代淘汰的破砖窑,又如何点石成金?
这已经不是一个关于决心的问题,这是一个关于现实的拷问。
陈建国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甚至不敢去看杨万里的眼睛。
林枫却笑了。
他没有被这个问题问住,反而像是等待已久。他先是对着门口那些满眼期盼的村民,安抚性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转回身,目光清澈地迎上杨万里锐利的审视。
“杨部长,您问到了根子上。”
林枫没有回避,反而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那块画着简陋蓝图的黑板旁。
“您说的三个问题,三十块钱的利润,一群不懂账本的农民,一个破产的砖窑。这三个问题,在我看来,其实是一个问题——我们到底要用什么,来把这些散落的资源,串联成一个能自我运转的体系?”
他拿起一支粉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黑板上“三十块钱利润”的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这三十块钱,不是利润,是‘信号’。”林枫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清晰而有力,“它证明了,在千里之外的互联网上,有人愿意为石盘村的‘深山野菌’买单。它验证了市场的存在。这是我们所有计划的基石。没有这个信号,一切都是空谈。”
他顿了顿,又在那群“不懂账本的农民”的图示旁,画了第二个圈。
“农民确实不懂复杂的财务报表,但他们懂最朴素的道理——多劳多得,公平公正。”林枫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强大的共情能力,“所以,我们合作社的账,不做给上面看,只做给村民看。”
“怎么做?”他看向王雷,“王雷,如果我让你用黄豆代表收入,绿豆代表支出,年底分红的时候,一户人家出了多少力,就往他家碗里放多少颗红豆。最后,一碗红豆能换多少钱,贴在村里的大槐树下。这个账,大家看得懂吗?”
王雷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用力地点头:“看得懂!这比俺爹打算盘都清楚!”
门口的村民们也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那个拄拐杖的老大爷更是大声喊道:“这个法子好!谁家懒,谁家勤快,碗里的豆子一看就知道,赖不了账!”
杨万里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彩。他没想到,林枫竟然能把现代企业管理的“股权激励”和“透明化管理”,用如此乡土、如此直白的方式解释出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聪明,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基层生态的理解。
最后,林枫的粉笔,落在了那个被红圈圈起来的“共享农产品加工厂”上。
“至于这个砖窑,它不是‘成本’,它是‘资产’。”林枫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一个破产的砖窑,怎么会是资产?
“这个加工厂,县里不会投钱去‘建’,县里的角色,是‘撬动’。”
“怎么撬动?”林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杠杆,“红旗村,地最多,他们以土地和砖窑的使用权入股;石盘村,山货品质最好,他们以未来的山货产出和品牌价值入股;其他村,可以出力,以劳务入股。县里呢?县里出政策,出专家,出第一笔启动资金——但这笔钱不是拨款,是免息贷款,是要还的!”
“这样一来,这个加工厂,从第一天起,它就不是县里的,也不是哪个村的,而是所有参与进来的村子,所有出了力、投了资源的村民,共同的‘家当’!厂子多赚一块钱,村集体的分红就多一分,村民碗里的豆子,就多一颗!”
“您问我拿什么撬动这个产业?”林枫放下粉笔,转身看着杨万里,目光灼灼,“我不用撬动。我要做的,只是把这个杠杆搭好,把规则定清楚。真正能撬动这个产业的,不是我,也不是县里,而是门口这些村民们,是他们对过上好日子的渴望,是他们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热爱!”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林枫这番话震住了。
他没有谈任何高深的理论,却把政府、市场、集体、农民这四者之间的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承诺任何不切实际的投入,却勾勒出了一幅人人参与、人人受益、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生动图景。
这哪里是在汇报工作,这简直是在上一堂最顶级的、关于基层治理和产业发展的公开课!
陈建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湿透。但他的心里,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他知道,林枫赢了。清源县,赌对了。
钱卫东的嘴巴微微张着,他看着那个站在黑板前,身形挺拔,目光如炬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两个字:天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