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冬腊月是庄稼人唯一清闲的时节。冰冻三尺,北风呼啸,寒冷把人赶到屋里,赶到暖和的地方。忙了一年的人突然闲下来总是有太多的不适应,不是腰酸就是腿疼,再不就是喜欢找事。孩子们三五个一伙,七八个成群,在漫无边际的野地里撕扯,直到头上冒着热气,衣服露了棉絮,才意犹未尽地休战,并相约来日再战。大人当然不能这么做,穷苦人家的男人早早起来,挎着粪箕子到处溜达,拾粪成了冬日里唯一可干的活计,并由此得到能干的美名。有不愿意吃苦的人,就黑里白里搂着女人恶睡,睡得腰酸背酸省下一顿的粮食。稍微像样的人家,则生了小火炉,铫壶里烧着开水,火堆里窝着花生,一边品着廉价的大把抓茶叶,一边惬意地扒拉着发黑的花生,拿起来吹吹浮灰,慢慢剥着享用。
苗家庄的郭化田尤其喜欢冬日。自打秋收事罢,他就巴望着日渐凛冽的西北风能带来漫天飞舞的大雪。多少日,看着铅灰的云层他欣喜若狂,可是,失望一日甚于一日,甭说漫天大雪了,他甚至连一片雪毛都没见到。天暖和的不像样子,堪比阳春三月。有经验的庄稼人都知道,这是老天在酝酿一场大雪。
雪,终于在腊八那天的傍晚开启了播撒模式,鹅毛大雪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通天撒了下来,不一会就白了天地。
就在天光暗黑之际,苗家庄有名的赌徒郭化田满怀喜悦,袖着双手偷偷溜出了大门。他一头扎进茫茫如雾的大雪里头,疾步往局头家里奔去。怀里,揣着铮铮作响的五两散碎银子和八十三文铜钱。
头前一日的初七庙会上,划局(设赌局)的刘作善拉住他,挤眉弄眼消贬道,是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舍地出来了?局子里的炉子都生好几天了,烤的芋头都凉了。言外之意就是郭化田该来试试手气了。
青石镇的赌局也分等级,最低级的是土窝棚子,半埋在地下,找个大盆倒扣在地上当桌子,摸骨牌老迟,赌资不过几十文制钱,输赢不大,纯属解闷,过过赌瘾。上点档次的赌局也就是划局的支两张桌子,生上火炉,烧上茶水,备点吃食,收取不同的费用。再大些的赌局就得去县城了,那里一应俱全,因着远,也因着台费高,乡下人轻易不敢涉足。更因着那句远嫖近赌的老古语,有心想去的人也打了退堂鼓,毕竟哪个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想上赌场的人,没有人希望输钱。
鹅毛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天地全白,沟满河平,已经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若非要命的事情,根本没有人了愿意出来挨冻,窝在被窝里是大雪天的不二选择。
大雪天对于拳师苗凤池来说和平日没什么不同。大雪初晴的那天早上,他打扫完院子的积雪,徒步跑去镇街去给老娘抓药。一场突如其来的严寒令大地滴水成冰,老娘的顽疾也是在落雪的第二日复发,那时候雪还在飘洒不停。挨了一夜,不等雪停,苗凤池裹紧棉袄就出门了,年前麦后是个忌讳,他怕老娘熬不过这场严寒。
抓药的空档,隔壁传来嘈杂的声响,像吵架。看苗凤池一脸的纳闷,老中医刘家柄直叹气,告诉苗凤池他们村的郭化田已经赌了一夜了,局大的吓人。到底多吓人,苗凤池没有心情一探究竟,抓了药,回去让女人熬了给老娘喂下,苗凤池决定去赌场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个输红眼的赌徒已经一天两夜没下赌场了,任凭女人怎么劝说都无动于衷,并骂骂咧咧,发狠回家非休了女人不可。女人无奈,暗自垂泪之余只暗暗祈祷男人不输不赢。这个善良的女人,自小所受的教育就是外财不发命穷人,指望赌博发家致富那是痴心妄想,更不奢望男人赢别人的银钱,谁家的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哪个不是坷垃头里刨食,辛辛苦苦攒下的?输赢都不好,最好是不输不赢赚个白磨手。
善良女人的想法只是一个美好愿望,两天两夜的亢奋,赌场的人个个宛如小鬼,油渍斑斑的脸上通红的的眼睛里闪着绿色贪婪的光。多少兴奋掺杂的希望,多少叹息升腾着失望,每一张脸上瞬间上演着川剧变脸。那种大起大落,过山车般的刺激曾让许多小门小户出来的赌徒瞬间失去理智,哭喊者有之,当场倒地闭气者也不罕见…..纷乱的赌场上演着一股末日的狂欢。
其时,风雨飘摇之中的大清国也并不好过,北京成了洋鬼子的天下,当朝天子屁股尿流逃出了京城,偌大的圆明园毁于一旦,割地赔款更是成了家常便饭,及至乡野,此起彼伏的匪患让人无端地感受了冬日的寒冷。十月,中英北京条约签订,接着中法北京条约签订,大清国已经不是曾经富庶安定的大清国了,那种沮丧悲观的情绪弥漫朝野,想当然,偏僻山南的苗家庄也不例外,于是,赌博成了男人的出气孔。每个村子,每个镇子,总有那么一些游手好闲吃这碗饭的人。做局赌博抽头子,催生了一批不劳而获的人。这当中,苗家庄的郭化田一赌成名,并以两天两夜不下赌局,输掉家里的二十亩水浇地,一气之下自断手指的事闻名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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