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母亲的带动下信的教。一方面出于对母亲的尊敬,一方面出于对约拿的好奇。她想不明白,其实也不是她想不明白,敏河镇的许多人都想不明白,一个外国人,不图吃不图喝,不图银钱,一门心思传教,而且不计报酬地帮助别人,这样的教徒还真的没见过,都搞不明白图的啥。
从教堂出来,她的心情好受了些许,可是总还不是那种风清月朗的明媚。想了又想,她觉得需要做些改变,要行动起来,至少,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了列宗列祖的老路。那样的话,她无颜面对地下的公公。
男人不愿意,或者说没有心力阻止她的折腾。因为在他看来,生老病死都是极其正常的事情,黄泉路上无老少,哪个能不死?皇帝老儿整天被人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还不是一样的死翘翘,什么万岁,什么风水,通通都是骗人的玩意,死倒是最好的归宿,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费那么多劲干嘛,无非就一口棺材一个窝,埋哪不是埋。
她不理解男人的想法,那怎么能是折腾呢,既然埋哪都一样,那为什么还有风水先生呢,何况迷信风水的大有人在,谁又敢说自家男不过四十二不是风水出了问题呢。所以,她就不管不顾男人的想法了,在她朴素简单的想法里,以前怎样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是为了我的儿孙后代,我必须做我能做的,否则,她无颜见疼她如亲生女儿的公公,更无法面对儿子永昶俊朗的笑脸。
男人刚病倒的时候,她就有迁坟的念头,只是,以后的时间里她只顾着为他问医抓药,操心担忧,以至于把那念头深深压在心底,就像一块大石下顽强的小草,从没有放弃拱出地面的努力。
动了迁坟的心思,她却没有立马行动。她知道那毕竟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多方筹划,有些事不是银钱多能解决的,而她又不能事事面面俱到,再说,作为女人,有些事她出面不合适,思来想去,她唯一能托付的人就是长工憨柱。
刚嫁过来时,长工就是憨柱,那时候他还是个精壮的庄稼汉,十几年下来,他也明显见老,但是身板还算硬朗,腿脚也不算拖拉。听公公说,憨柱祖上原本是个逃荒户,饿倒在路边,被公公的爷爷收留了,又在村头属于苗家的地里给盖了间房,一代一代传下来,到憨柱这代已是四代。
憨柱不憨,只是行事太过周正,少言寡语,干活像头骡子,所以得了个憨柱的外号。公公活着时交代过,老实人不能欺。一家人确实待憨柱不薄,憨柱也尽心尽力行使着长工的本分,也因为老实厚道,赢得了一家人的尊敬。公公去世后,遇到一些事情,男人第一个要商量的人就是憨柱。憨柱一般不拿意见,总是,你看行就行。但是,若是违背他本意的话,他会理直气壮说出来,不藏不掖,直心直肺。事后想想,倒是一句没有上不了台面的话,台面的事。
她亲自到牛棚找了憨柱。她的到来倒令憨柱吃了一惊。印象里,女主人可从来没迈进过牛棚一步,倒是男东家,时不时过来,和他一起铡草,喂牲口。有时候什么都不干,就是过来聊聊天,摸摸这个牲口,看看那个牲口,扒拉扒拉槽里的草料,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他自忖无愧于东家的钱粮,而不像一些眼皮活泛的伙计看到东家一脸谄媚的样子,恨不得跪下来舔东家的脚趾。东家在不在,他都是那么尽心,不因为东家不在跟前就偷奸耍滑,这也是他的工钱比一般的长工多不少的主要原因。聪明的东家也知道什么样的长工值钱,更知道老理,牲口吃孬了还不干活呢,遑论人。其实说穿了东家和伙计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东家依靠长工干活,长工依靠东家挣钱,互为依附,两不亏欠。偷奸耍滑的长工干不长,奸诈刻薄的东家也找不到人,所以,全凭着良心。而这发自心底遵循的良心一旦落到实处,双方雇佣的关系反倒超出一般的雇佣关系,而变得像亲人一般。
听完她的想法,憨柱沉吟了一下,点头连说好,又说,有一分之一的希望就要试试,老人无所谓,还得顾子孙后代呢,再说,老东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憨柱的话很对她的心思,她也知道,好多时候只是要个帮腔的,哪怕只是口头的支持。至于需要憨柱做什么,倒是不急,再说,问过老私塾,说清明时节合适,算一算,离清明还有一段日子,剩下的事真的好好思虑一番,毕竟迁坟不是小动静。
就在苗褚氏紧锣密鼓地操持迁坟的事宜时,苗肇庆竟然能慢慢挪着下地了,这让一度心如死灰的苗褚氏喜极而泣,以为男人的病好了,或者说往好的方面发展了。为此,她逢人便说,那是主的恩赐,并亲自去了镇上教堂,给神父约拿送上二十块大洋,捐献给河南受灾的难民。
约拿一脸的忧思,没有往日欢喜的神色,她接过她递给的钱,放到一边的烛台上,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因为内心喜悦而无暇旁顾,因为挂记着尚未痊愈的男人,就急急忙忙走了。约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又念了句我主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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