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的大磨两年一锻,一锻两盘。往常锻磨的都是沙井的老汪,自打老汪得了黄病之后,古井的小石匠替代了老汪。做手艺的年轻的不如年老的吃香,小石匠就是吃了这样的亏,来苗家庄三次,竟然一炮生意没做成。小石匠都恨死老汪了,可是没用,老汪没死,黄方山套里就没有他的饭碗。老汪病了,跟死差不多,小石匠知晓后,暗道一声好,锤头錾子一背,直奔苗家庄。
锻磨的规矩,一盘磨二十文工钱,管一顿饭。送茶的活计当然落到花妮身上。那是个槐花如雪的早饭后,小石匠半坐在磨盘上,一手拿锤一手拿錾,半眯着眼叮叮当当敲击磨盘的时候,花妮被他灵巧的手艺吸引了。石末纷飞,一道道清晰如沟壑的磨槽像图画一样在花妮面前展开。那是十七岁的花妮第一次怦然心动,世间还有如此灵巧的手,如此灵巧的人。
小石匠年方二十,却是一个走乡串户三年的手艺人了。那天小石匠来苗家锻磨,半盘磨的时间,花妮已经芳心大动,走路不稳了。这个走街串巷的年轻人一顿海捧胡吹,勾走了花妮年轻的心。陪伴了苗褚氏十余年的丫环花妮,实质上被苗褚氏当作姐姐尊着,花妮有了那份心思,大小姐不能装糊涂,和男人一商量,决定成人之美,成全了花妮和小石匠。小石匠高兴的几乎晕了,直接在磨道上就给大小姐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对天发誓,一定对花妮好,否则天打五雷轰。
出嫁那天,花妮哭得雾滔滔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命运,本来以为,将会陪着小姐终老一生,最好的结局无非跟了苗肇庆当填房丫鬟,给他生儿育女,直至终老。依照老例,陪嫁丫环做填房的多,可苗褚氏大小姐当惯了,不允许男人除她之外再有别的女人。再说,民国了,提倡一夫一妻,大小姐把陪嫁丫环嫁出去,获得了颇多的赞赏,那段时间,整个山南地区到处传颂着苗家的仁义和良善。
花妮命薄,嫁过去第二年死于难产。小石匠来送信的时候,眼圈红红的,一个劲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花妮,愧对了苗家的。苗褚氏的心都碎了,抬手给了小石匠一个耳光。当初,之所以把花妮许配给小石匠,是看在他的实在能干,没想到嫁过去年吧,活生生的一个人难产死了,这怎能不令大小姐生气难过。
挨了一巴掌,小石匠倒是老实,一声不吭,任凭苗褚氏数落了半天。
人死了,相当于娘家人的苗家行了一份大礼。苗肇庆没让女人参加花妮的葬礼,怕她哭坏了身子,当时她好不容易怀上的的孩子才刚刚三个月。苗肇庆烧纸回来,告诉苗褚氏,花妮的公婆嫌弃儿媳妇没给生下一男半女,不顾旁人的笑话,弄了一个小匣子,草草地把花妮埋了。埋了不说,还逢人便说儿媳妇的不是,这个死了的儿媳实在坑人,让他们家人财两空,与其花钱厚葬,倒不如省下来给儿子再娶房媳妇。苗褚氏又气又疼,睡了一天一夜。自此,两家算是断了来往。
小石匠以后又来过苗家庄锻磨,只是不再做苗家的生意,对人说无脸见苗家人。苗家已经放心了那事,只觉得这小石匠变了,不再像先前单纯。据说,小石匠又娶了房女人,头胎生了个女儿。再后来,老汪的儿子替代老汪成了小汪石匠,小石匠就慢慢不见身影了。
如今哥哥又提起陈年往事,苗褚氏仍然忍不住心疼。想想,花妮若不死,儿子应该也快二十了。花妮走后,苗褚氏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是以,苗家庄的人都说苗肇庆的媳妇到底是大小姐,架子大,眼眶高。为此,大小姐大小姐的叫开了,妇孺皆知。
公公看苗褚氏辛苦,做主找了个使唤的,不曾想那人好吃懒做,没几天就被苗褚氏撵走了。事后听青石街上的人说,那人是个街华子,专吃这碗饭。这以后,苗褚氏就断了再找使唤的念头,和婆婆一起操持着男人和公公的吃喝,倒也不是太过劳苦。
丫环当然不能和儿媳相提并论。苗褚氏找的是儿媳,能给她生大胖孙子的儿媳妇。临走前,苗褚氏拿出了小时候撒泼的本事,对大哥褚亚青说,我不管,割完麦子你就得给我回话,你大外甥的亲事就放你身上了。
嫂子笑了,跟男人褚亚青挤眼,意思你快答应吧。
褚亚青双手一摊,你这不是讹人么,你还有四个哥呢,咋单逮我算计,我都这把老骨头了,你就让我清闲清闲吧。
苗褚氏头一仰,很无赖地说,我不管,谁叫你是我大哥呢,对了,谁叫你是永昶的亲大舅呢。
褚亚青无奈地叹口气,行行行,可是我可不敢给你打包票,还割完麦就给你回话,我给你捏也捏不出来呀,总之,我尽快行不行?你要是不行我真没法,别逼我,逼急了我去徐州躲去,让你找不到。
嫂子笑说,你看看你们兄妹俩,还小吧?也不怕人家笑话,他姑,你别走了,在这吃饭,我让人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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