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丧事,曾经有不孝顺的儿女,被人教训的例子。砍哀棍的人痛恨孝子的不孝,故意拣粗壮的柳木砍。碗口粗的哀棍子一把掐不下,一场丧事下来,手腕子得肿半月。也有人偷奸耍滑,哀棍不拄,直接抱着。新鲜的柳木压手,时间长了也吃不消。于是,有心的人通过哀棍的粗细大概就能猜个大概,孝子孝顺不孝顺。
天气原因,郭修谋做主送盘缠及早进行,回来后再开席,此举获得了一致的赞赏。老私塾早就冻得不行了,握笔的手哈了又哈,这才勉强没别古。
席地摆在当院子,四周围了布幔,饶是如此,坐席的人还是冻得受不了,不停地跺脚。倒是有不少顽皮的孩童,地老鼠一样,东窜西窜,在人缝中嬉笑打闹,稀释了丧事的悲伤和肃穆。死,对于孩子来说,那是无法理解的一种事物,和他们毫不相干,只有玩,才是本能。其实就是大人,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悲伤,人活在世,哪年不见几个丧事?
褚亚青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看着灯影重重里的人,让永昶叫人支几个火盆。陪同褚亚青坐席的除了孝子永昶,还有憨柱,及几个苗姓的老年人。起初,憨柱死活不肯坐主桌,褚亚青一句话,憨柱不能不接,他说,要是拿我真的当亲戚,你就别上桌。咱老哥俩又不是初次见面,哪有那么多规矩,这些年你为苗家操心出力的,大伙都看得明白,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能装眼瞎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我好好敬你一杯酒。话说到这个份上,憨柱无论如何不能推脱了,就勉强上了桌,坐在下首的永昶旁边。褚亚青知道,再怎么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那是不可能了,就笑笑说,按理,今天不该喝酒,可是,既然主家上酒了,不能不喝,死了的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照我说,死了就是享福了,今天,第一杯酒.....
外边的热闹和屋里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孝子永昶坐在棺材的东首,低眉顺眼地想着心事。自从见到郭五的那一刻起,永昶的心都被悲伤包围了。一路上,他眼前都是父亲活着时的面容,或微笑,或气恼,更多的是平和。苗肇庆没有一般男人的骄横,偶尔发怒了也只是口气严厉一些而已,对待永昶,更是温和的很,倒是母亲承担了教育永昶的责任。
记忆中,父亲没有动过永昶一根指头,最最严厉的惩罚就是不理永昶。奇怪的是,永昶不惧母亲的打骂,倒是忌惮父亲的沉默。那是一种在他看来更吓人的惩罚,远比真实的巴掌落在屁股上的感觉更令他害怕。打在屁股上,顶多疼一会,更多时候,母亲的责打只是象征性的,而父亲的沉默却可以延续三天,甚至更长时间。可是,现在回想,永昶是多么的希望父亲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和他说话呀。哪怕不说话,听着他说也好,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想着,永昶的泪不由溢了出来。
吃过饭,开始装殓。亲戚朋友都围过来,象征性地看看棺材里的苗肇庆。逝者苗肇庆安静地躺着,一身簇新特制的衣服,像是睡着了一样,对周围低低的啜泣声充耳不闻。棺材两旁,叠放着崭新的七身衣裳,三棉四单。他生前用过的小玩意摆放在手边,手里拿着一长串打狗饼,防止黄泉路上恶狗用的。老私塾挤不进来,交代盖棺的二牛,务必把死者腿上的绳子解开,否则无法转世投胎。
三木匠拿着斧子,示意众人安静。成殓前,亲人不能哭,据说不好,怎么个不好法,也没人能说个子丑寅卯来。但是,倒是都遵守了这个忌讳。唯有永昶低低的啜泣,似有无尽的哀伤。三木匠拿着黑亮的斧子,告诉永昶,待会楔钉的时候你要喊爹,躲钉,敲一个喊一声。永昶点点头。
老执郭修谋站在棺木前大声喊,亲戚朋友没看的再看一眼,马上成殓了。于是有人就往前挤,人群顿时一阵涌动,干燥的屋里起了一团灰尘。少顷,屋里安静了下来,唯有永昶低低的啜泣回荡在空中。
扣好棺材盖,三木匠抡起斧子,照着耙钉使劲砸了下去。随即,永昶喊道,爹,躲钉,爹,躲钉。话音刚落,哭声像潮水一样,顿时劈头盖脸涌上心头。
永昶趴在棺材上,爹爹的叫着。他知道,一俟成殓,父亲真的就永远地离开了,再也看不到了。大舅把永昶拉开,劝慰着,自己却忍不住哭了出来。永昶伏在大舅的肩膀上,哭着说,大舅,我没有爹了,我没有爹了。
永昶的一句话引来一大片哭声,这是一个儿子的哭诉,那份锥心感同身受。人,无论活多大岁数,在父母跟前永远是小孩,可以撒娇,可以欢闹,还可以耍无赖,谁让自己是孩子呢。可是,一旦失去父母,再小的年龄也不是孩子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亲不待,远不是年龄大小所能承载,永昶的撕心裂肺,诸多人心有戚戚。
成殓是一个仪式,棺材盖一阖,意味着逝者永远离开了阳世,亲人更无缘目睹了。梆梆的敲击声响起,隔绝了阳世和阴间,至此,无论贫贱还是显赫,善良还是卑劣,一个人的一生也就盖棺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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