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她进门,公公一直受着村里人的尊敬,而没有人所鄙夷的那种富家的骄奢淫逸欺男霸女。
身为山南地界赫赫有名的拳师,更多时候,公公简朴谦逊的一如匍匐在地的抓秧草,不显山不露水,恪守着庄户人家的本分和勤劳,经营着一家人的衣食用度,并常有善举。
事实上,公公一直这么教育家人的,并身体力行,践行着不骄不狂,不吸不喝,不嫖不赌的祖训。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村南的河筒子里打拳,除去不在家的日子,一年四季从不间断。打完拳,挑一担水,一身轻快地回到苗家大院,在阴凉的廊檐下烧水洗杯,待水烧开后闷上一杯俨茶,坐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喝上半天。
若是冬日,就架上壶铫子,闲坐在矮凳上烧水沏茶,同时,盆里的死灰里会窝上一把花生,一遍嘘着热茶一遍吃着花生,这样悠闲的活法成了多少人眼馋向往的日子。
公公喝茶不甚讲究,龙井、花茶,铁观音还是毛峰,皆可,唯有水,必须是南河的活水。站在河心,猛一罐子下去,再猛一罐子下去,两罐水凑成一担,面不改色步行三里路到家,中间不停歇不换肩。
井水是死水,谁知道打水的罐子上粘没沾秽物,倒是那河水,一直不停地流,也就是所谓的活水。这是公公唯一迥异于村人的地方,并被传为轶事,但却无人愿意效仿,单说无冬历夏的操劳足以令人身心疲惫,哪还会舍近求远地去三里外的南河挑上一担水煮茶喝。再说,也没苗拳师那个闲情,毕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上百亩地够自己消遣的。羡慕倒是羡慕,但没必要眼馋。
公公活着时,最被人们传颂的除了他的好茶之外,就是那件轰动山南的黄风口事件了。说起来,那还是公公在世时,那年,她刚满十六岁,也正是这件事,促成了她的亲事,让她意外地成了苗南拳的儿媳妇。
敏河镇的褚家贩私盐起家,到褚青山这辈时已是第三代,不过,却不再贩私盐,而是有模有样地做起了正经买卖。家里经营着杂货铺、酒坊、油坊、药铺之外,还组织了一帮脚夫,从枣庄到利国驿贩运煤炭。去时煤炭,回捎铁矿石,算是一举两得的买卖。至于工钱,双方约定,一月一结,概不拖欠。
又到月初,褚青山去利国驿结账,顺便路过靠湖的韩庄,买些水产回家分给一帮下苦力的脚夫,算是一种额外的奖赏,以此博得脚夫们的赞叹,并打心眼里暗下决心好好干,不能愧对东家的好心。
这是个策略,更是一种善举,谁不想跟有情有义的东家做活,并心甘情愿地倾注心力呢。自古,做大买卖的没有黑心人,黑心人也做不大,这是靠贩卖私盐起家的老爷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褚青山一直记在心里。
褚青山不会想到,月结的时候有人会打他的主意。他更不会想到,会被素不相识的苗南拳搭救,并结成儿女亲家。而他们的故事却被口口相传,并被说大鼓的韩瞎子编成奇闻异事,在山南地区被传唱甚久。
那天,一向谨慎的褚青山照例带着伙计大亮去利国驿收账。
大亮是他的远房表侄,爹娘早殁,被爷爷人托人,脸托脸,拐弯进了褚家的杂货店帮闲。
那是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整天像牲口一样有一身使不完的劲。两年下来,褚青山相中了大亮的楞劲,到哪都带着他,一方面有带一带培养的意思,另一方面不便说出,其实也都知道,有一身楞劲的大亮不光能壮面子,紧要关头还能替他挡一挡。
临行前,收拾妥当,他把那把防身的家伙掖在了腰里。那是把麂皮刀鞘的匕首,六寸长,徐州府有名的王麻子的牌子。
匕首陪伴了他三十多年,从第一次跟着老爹下扬州开始就不离左右。浸润了他的汗渍的刀把依然可手,纹路却模糊不清了,但刀身依然锋利无比。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爹的训示犹在耳边回响。也不是做什么不轨的事,只图个安慰,关键时刻提气,毕竟有家什和没家什就是不一样。凭着几手拳脚和怀里的那把刀子,他几次甚是惊险地死地逃生,并稳稳地坐实了敏河镇首富的位子。
大亮早就候着了,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总是让他觉的好笑。这家伙,他在心里喝一声,到底年轻,毛躁。不过大亮的一身短打却让他觉得提气,一看就是干活的架势,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两年的光景却是天壤之别,当初那个鼻涕邋遢的大亮不见了,代之的是褚家能干的伙计了。他有些感叹,抬头看看东南山腰的太阳,很有气势地喊了一声走,带头走进了秋天初升的阳光里。他身后,朱漆的大红门愈加明亮耀眼。
大亮推着木轱辘车子,两个元宝篮分列两边,那是留作装鱼的,归来时肯定会满满两筐。他颠颠车把,似乎嫌轻,扭头对东家说,要是搁两块石头正正好。
褚青山笑笑,你要是不嫌沉你就搁呗。
大亮嘿嘿笑了,我才不呢,别人不说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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