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奶奶去世了,享年九十五岁,这个年龄在我们当地属于高寿,也是俗称的喜丧,毕竟我们这个大家族可是五世同堂。五世同堂的家族不是没有,可如我们家一样显赫的可真不多,用村里退休多年的老校长的话说,一门出了一个厅级两个正县可不是玩的,何况这一家工农商学兵全了,搁古代这就是名门望族。
奶奶去世了,在外地当市长的大哥回来奔丧,对于这个自小被奶奶带大的大哥来说,奶奶的去世无异于是一件极其悲痛的事情,不过悲伤过后的大哥却不希望奶奶的丧事太过招摇,两个正县级的三哥四哥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家大哥轻易不说话,一说就是一言九鼎,这当然和他的官职有关,毕竟他为我们家族长了脸。
丧事从简的调门定下后,父亲召开家庭会议分了工,可是,奶奶埋在哪儿却成了一个问题。
据说,爷爷去世时父亲刚过周岁,姑姑也是,因为他们姐弟俩是一对仿生,也就是俗称的双胞胎。奶奶活着时,我们从没有人提过爷爷,奶奶也没提过,好像爷爷压根就没在我们家族的历史中存在过。至于有关爷爷的故事,父亲也是缄默无言,爷爷这个人似乎成了我们家族的禁忌,从没有人敢言及过。如今,奶奶去世了,埋在哪里却成了个难题。按理,奶奶应该跟死去多年的爷爷埋在一起,埋在苗家的老陵,可苗家老陵在哪里,却没有人知道,包括父亲。
一
这是民国二十四年,一个怎么都算不上太平的年份。年前,刘黑七的马子(土匪)队伍如一股浩荡的洪流漫过山南大地时,血流成河,绑票勒索,烧杀奸淫成了人们记忆中无法忘却的一部分。
……
这是一片苦难的土地,万物都迅若疾风,什么都不曾留下,就连记忆都变得模糊、暗淡,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冬去春来,田野变绿,日子一天天翻过,曾经浓烈的血腥味慢慢消散在广袤的大地上空,而昨日就成了历史。
历史总是容易被遗忘,许多因回忆而惊惧不安的人们渐渐发现回忆总是令人痛苦,浑浑噩噩过下去反倒月朗风清,于是,遗忘成了治疗创伤的良药,就像结痂的伤痕,不疼不痒了还去提它作甚。
生活还在继续,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要继续活下去,这是生活的圭臬,更是生活的本质。
清明一罢,阴冷的天气随着桃花的绽放悄悄消失在浓浓的春色里。灿烂的油菜花尽情在风里铺张着令人炫目的金黄。桃花开了,野草绿了,孩子们也像发芽的草种子,顽皮的身影流窜在胡同,野外,欢快地成为春天的一部分。
暖暖的春风把猫了一冬的老年人赶出屋子,喜悦地靠在墙根舒展幽闭一冬的老朽的身子骨。闲极无聊,人总是喜欢扎堆,你一言我一语,婆媳不睦,兄弟阋墙,家长里短随着香风飘飘荡荡,灌进每一个空旷的耳朵里。村庄在春天复活,天地变得鲜亮明媚起来。
当山南一片腥风血雨,石头楼山套里的苗家村等十余村子,却因地方偏僻得以免于灾祸。人们在庆幸之余不免沾沾自喜,似乎占了天大的便宜。
可是,对于苗家村的大户苗家来说,不同的灾祸同样也是灾祸,因为当家人,年仅三十八岁的苗肇庆病倒半年之久了。
苗家庄是双棺地,一死就俩。说起来有些吓人,事实的确如此。无论丰年还是贱年,多年来,苗家庄的人一直履行着双棺地的名号,前一个刚倒头,后一个必定在意想不到的某个日子紧紧相随,无一例外,比算的都准。
苗肇庆还没死,就有人把他归入死人的行列,并开始划拉另一个倒霉的人会是谁,似乎不配对赴死,怪对不起双棺地的盛名。
更有的人迫不及待地替代了判官的角色,宣判了还活着的人的死刑,这当中就有几个身体还算硬朗的古稀老人。
至于苗肇庆,已不在考虑之列,因为他是双棺地中的那个单,必死无疑。必死无疑还有什么悬念呢,下一个死的是谁才是,这就是猜谜语,一旦知道谜底就索然无味了一样。
苗家的男人活不过四十,辈辈如此。太远多少代不敢说,也说不清,数数,五代总有。五代说起来似乎很久远,只是那只对别人家管用,至于苗家,五代的年岁掐指头一算,满打满算百年不到。百年不算短,可也不算太长,只比村里活着年岁最大的八十多的德贵娘多十来年。
天空长了一层锈,就连太阳也失去了平日的光亮,就像一个溏心的鸡蛋黄平铺在乌蒙蒙的锅底。
山南的春天历来如此,伴随这样天气的天气总是先来一阵泼皮一般的风,那风刮得没有章法,呼啦一声就起来了,卷起所有能卷起的东西,拉着瘆人的唿哨一刮就是一天一夜。
随着风势渐渐加大,西北方向的天空慢慢变黄,卷席一样慢慢漫卷过来,整个天空黄得像是蒙了一层黄油纸,总有人把这说成老天爷撒下的土面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