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木板的缝隙,在林薇脸上跳跃,将她从昏沉的浅眠中唤醒。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其次是右腿那持续存在的、沉闷而顽固的疼痛,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时刻捆绑、撕扯着她的神经。但与昨日那濒死的高热和蚀骨的剧痛相比,此刻的感觉,已近乎于一种“可以忍受”的常态。
她还活着。腿,也还在。
这个认知,让她虚弱的心脏里,涌起一丝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暖流。她微微偏过头,看到小梅依旧趴在床边,呼吸均匀,显然是累极了。那块半干的毛巾还攥在她手里。
林薇没有惊动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简陋的卫生队病房。几张木板搭成的病床,上面躺着形态各异的伤号,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血污味、草药味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条件艰苦得超乎想象,但这里有一种外面世界早已失序的、名为“秩序”和“希望”的东西。穿着同样破旧但整洁军装的医护人员轻声交谈,步履匆匆却有条不紊;伤号们虽然痛苦,却很少听到绝望的哀嚎,更多的是沉默的忍耐,或者彼此之间低声的鼓励。
这里,是战火中一片艰难维系的、救死扶伤的孤岛。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小梅猛地惊醒,抬起头,看到林薇睁着眼睛,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林薇同志,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烧吗?”她伸手探向林薇的额头,动作自然又温柔。
“好多了……就是渴……”林薇的声音嘶哑干涩。
小梅连忙起身,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扶起她的头,一点点喂她喝下。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难以言喻的舒爽。
“苏队长早上来看过了,说你的烧退了,炎症控制住了第一步,真是万幸!”小梅的语气带着由衷的欣喜,“你饿不饿?灶上一直温着米汤,我去给你端一碗?”
林薇点了点头,她的胃里空得发慌,但并没有什么食欲。很快,小梅端来了一碗几乎看不到米粒、却熬得稀烂温热的米汤。林薇在小梅的帮助下,小口小口地喝着。寡淡的米汤此刻尝起来,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她感到安心和温暖。
喝完米汤,身上似乎有了点力气。苏队长也适时地走了进来,再次检查了她的伤腿。
“嗯,肿胀消了一些,颜色也没那么吓人了。”苏队长一边小心地按压检查,一边说道,语气比昨天缓和了许多,“但你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开始。骨头愈合至少需要两三个月,而且你这腿伤耽搁太久,软组织损伤严重,以后就算好了,阴天下雨少不了疼,走路也可能不利索,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谢谢苏队长。”林薇轻声回答。能保住腿,已是侥天之幸,她不敢再有更多奢求。残疾就残疾吧,只要还能走路,还能站立,她就还有继续前行的可能。
“明白就好。”苏队长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静养,按时换药,加强营养。咱们这里条件差,营养跟不上,恢复得就慢,你自己也要有数。”
正说着,李政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苏队长,林薇同志情况怎么样?”
“政委,命保住了,腿也有希望保住,就是需要长时间休养。”苏队长汇报道。
李政委走到床边,看着林薇苍白但眼神清亮了些的脸庞,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啊,活着就好。林薇同志,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什么需要,就跟小梅或者苏队长说。”
“谢谢政委。”林薇感激地说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政委,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位……”
“哦,你说老周和水生同志吧?”李政委笑了笑,“他们没事,在后勤处帮忙,身体底子好,休息两天就缓过来了。你放心,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
听到老周和水生安然无恙,林薇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李政委没有多待,鼓励了林薇几句,便和苏队长一起离开了,似乎还有繁忙的军务要处理。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缓慢而规律的节奏。每天,小梅会准时帮她换药,喂她吃饭喝水,扶她解决个人问题。苏队长每天会来查房一次,检查伤腿的恢复情况。大部分时间,她都是静静地躺着,听着外面营地传来的操练声、说话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身体的痛苦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令人绝望的剧痛,而是变成了需要与之长期共处的、背景噪音般的钝痛。她开始有精力观察周围,思考更多的事情。
她知道了小梅全名叫梅映雪,老家在江北,家里人都被鬼子杀害了,她跟着同村人逃难,后来遇到了队伍,就留下来在卫生队帮忙。她知道了苏队长原本是芜湖城里有名的外科大夫,鬼子打来时,他放弃了诊所,带着药品和器械上了山,成了这支游击队的“活菩萨”。她还从其他伤号和卫生员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这支队伍活动的区域,面对的困难,以及他们那种近乎纯粹的理想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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