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渊的宿舍里,傍晚的灯光晕开一片暖黄,将房间内冷硬的线条都柔化了几分。
苏星澜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那本从周墨琛处得来的机械原理图画册。她的眼神专注,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在复杂的齿轮剖面图上轻轻划过,似乎在模拟着它们精密的啮合与运转。室内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规律而遥远的操练口号声,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宁静。
陆景渊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需要他签字的报告,但他的目光却不时掠过灯下少女沉静的侧脸。下午,陈大川支支吾吾地转述了家属院里王娟那几个人嚼舌根的话,什么“娇气”、“来历不正,怕是故意装可怜攀高枝”……这些话语如同细小的沙砾,硌在他心底。他陆景渊行事,何曾在意过无关人等的看法?只是,一想到这些带着恶意的揣测是针对眼前这个纯净得仿佛不染尘埃的女孩,他周身的气压便不自觉地降低,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保护欲。
然而,此刻看着她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由线条与公式构成的世界里的模样,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里只有纯粹的专注与好奇,那些因流言而生的微躁,竟奇异地被这静谧的画面抚平了。她或许来历成谜,行为偶显怪异,但这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做不得假,也装不出来。
他合上一份批阅好的文件,钢笔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到饭点了,去食堂。”他起身,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却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
苏星澜从图纸中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像是从另一个遥远而理性的世界被强行拉回现实。她呆愣了几秒,长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乖巧地放下沉重的画册,接过陆景渊递过来的、对她而言仍显宽大的外套,笨拙却认真地穿好。
部队食堂里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弥漫着饭菜香气的空气中,夹杂着战士们豪爽的谈笑声和碗筷碰撞声。见到陆景渊进来,不少人纷纷起身敬礼,目光在触及他身边那个娇小玲珑、与军营氛围格格不入的苏星澜时,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好奇与善意的笑意。陆景渊面色如常,一一颔首回应,带着苏星澜径直走向打饭窗口,高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为她隔开了大部分探寻的视线。
打好饭菜,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餐盘里有色泽诱人的红烧肉、清炒的小白菜,以及今天炊事班特意加的菜——苦瓜炒蛋。黄绿相间,看起来清爽可口。
陆景渊想起刘大婶之前提过,小姑娘似乎对带特殊气味的蔬菜有些抗拒,吃得很少。想着苦瓜清热败火,鸡蛋营养丰富,便顺手用干净的勺子给她夹了一小块金绿相间的苦瓜炒蛋,放到她碗里,语气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尝尝这个,夏天吃这个对身体好。”
苏星澜低头,看着碗里多出来的、散发着一种陌生而略带清苦气味的食物,依言用勺子舀起,送入口中。
下一刻,她精致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那是一种极其剧烈、完全不加掩饰的生理反应。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味道在她敏感的味蕾上猛烈炸开,对于早已习惯了高效营养液那标准化、几乎无味的口感,且潜意识里仍深刻烙印着“快速剔除有害或不适口物质”本能的星际战士来说,这种强烈的、原始的苦涩,完全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畴,触发了她身体最直接的防御机制。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的间隙,在她的大脑做出判断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她“咳”地一声,猛地侧过头,下意识地将口中那让她极度不适的苦瓜,直接吐在了自己面前尚且空着的餐盘里,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干脆利落得如同完成了一个无需经过高层意识处理的反射指令。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附近几桌原本在说笑的战士们,目光都被这突兀的一幕吸引了过来。有人愣住,有人脸上浮现出想笑又拼命忍住的表情,所有的视线都带着几分愕然,悄悄瞟向了面色沉静的陆景渊。
陆景渊也愣住了。他预想过她可能不喜欢,甚至可能会嫌弃地推开,却没料到是这般……近乎原始本能、全然不顾及场合的反应。他看着旁边餐盘里那点被吐出来的、孤零零的苦瓜,又看看对面小姑娘那皱巴巴、写满了纯粹而强烈的嫌弃与控诉的小脸,一时间,饶是见惯风浪的陆团长,竟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按照部队的纪律和寻常的待人接物,这无疑是失礼的。但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卡住了。因为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只有对食物本身最直白的排斥,没有丝毫的挑衅、任性或者恶意,纯净得就像被强行喂了黄连的幼兽,只会凭本能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他搁下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无奈的教导,更像是一种耐心的纠正:“星澜,不能这样直接吐出来。”他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示意了一下,“如果不喜欢某种食物的味道,可以不吃,或者,”他放缓语速,确保她能听清每一个字,“悄悄吐在纸巾上。直接吐出来,不礼貌,也不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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