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部队家属区温柔地笼罩。陆景渊宿舍的窗口,是这片沉静黑暗中唯一亮着的暖色光斑,像茫茫大海中指引归途的灯塔。
屋内,陆景渊刚落下最后一份报告的批阅签名,钢笔尖在纸面上划出利落的顿点。他搁下笔,指节分明的手指按了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抬眼望向沙发。
苏星澜蜷在柔软的沙发角落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正捧着一本他特意寻来的民间故事画册,看得入神。暖黄的灯光流淌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弯乖巧的扇形阴影,静谧得像一幅精心描绘的油画。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肩背,军装布料随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书桌上,那张摊开的军区联合演习地形简图需要收起来了。虽然不涉及最核心的布防,但毕竟是军事资料,不宜随意摆放。
就在他伸手,准备将地图卷起的瞬间,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沙发那边传来细微的动静。陆景渊下意识望去,只见苏星澜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画册,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正一步步朝他走来。她的动作轻灵得像一只被惊动的小鹿,但那双望向地图的眼睛,却闪烁着与“小鹿”截然不同的光芒——那是一种极度专注、甚至带着某种饥渴的锐利审视,仿佛最精密的探测仪器在扫描目标,冷静得近乎无情。
她没有看他,全部的心神都被那张绘制着等高线、交通网和标记符号的地图吸附了过去。
“星澜?”陆景渊低声唤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苏星澜恍若未闻。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直接点向地图上一个依山傍河的咽喉要道。
“这里,”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剔除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纯粹的陈述,“左翼山体坡度低于三十五度,植被覆盖稀疏,岩体结构外露,便于轻装小队实施多路径迂回渗透。河道在此形成‘Ω’形拐点,水流速减缓,河床为坚硬砾石层,是理想的无声泅渡场。”她的指尖在那个区域画了一个小圈,“现有视野被凸出山脊线阻挡,形成扇形盲区。建议在此前置微型震动传感器阵列,配合左翼三号高地架设的交叉火力点,可构建有效预警与拦阻带。”
陆景渊拿着地图另一端的手,指节微微绷紧,心中骤然一凛。这不仅仅是观察入微,这是标准的战场地形分析语言!
她的指尖没有片刻停留,迅疾地滑向一片被标注为茂密原始林地的区域,“这片林地,冠层密闭,足以遮蔽空中侦察,适合营连级别兵力隐蔽集结。但是,”她的声音陡然加重,指甲在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标示废弃狩猎小道的虚线上轻轻一扣,“这条路径,虽然年久失修,但基底坚实,未被植被完全吞噬。如果被敌方侦察单位利用,可以像一把匕首,从这里,”她的指尖沿着虚线蜿蜒延伸,“直插我方假设配置在七号洼地的后勤枢纽或前指系统。这里,需要布设非金属诡雷和区域性通讯干扰装置。”
陆景渊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这条废弃猎道,是在上一次演习复盘时,由一名经验极其丰富的老侦察连长耗费大量时间才在实地确认的潜在风险点!她竟然只在图上扫了一眼,就……
更令他震动的还在后面。苏星澜的指尖移向一片开阔的平原地带,“这片区域,地势平坦,视野良好,看似是装甲集群突击的理想通道。”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属于指挥官式的冷峭,“但也正因如此,它极易被预设炮火和空中力量完全覆盖,伤亡交换比会非常难看。真正的杀伤区,应该设在这里——”她的指尖果断地跳转到开阔地侧后方的几处连绵起伏的丘陵,“利用反斜面原理,将直射火力和主要兵力配置于此。前方开阔地可作为诱饵,待敌装甲部队深入,再以迫击炮、反坦克小组从侧翼和后方实施致命打击。效率更高。”
“效率更高”……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陆景渊心底激起了滔天巨浪。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洞察力,这是一套完整的、基于海量实战经验和大规模战役思维才能形成的战术推演体系!其视角之刁钻,逻辑之严密,判断之果决,远超他手下那些优秀的作战参谋。
陈大川之前关于“敌特燕子”的猜测,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但瞬间就被他摁了下去。不,不像。她的眼神里没有阴谋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探讨般的专注,一种将复杂局势瞬间解析的本能。但这反而更可怕,因为这意味着她所掌握的知识和形成的思维模式,可能源自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远超当前时代的环境。
震惊、警惕、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发现绝世瑰宝般的悸动,数种情绪猛烈地冲击着他。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因心绪的剧烈起伏而失了分寸。
“你怎么会懂这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闪躲,“谁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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