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装备部的小会议室,窗户紧闭,淡蓝色的烟雾缭绕不散,将午后的阳光都滤得沉闷。椭圆形的长桌旁,气氛凝重得仿佛结了一层冰。
主管装备后勤的刘副部长脸色铁青,手指关节重重叩击着桌面上的那份文件,发出“咚、咚”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三天!为了这几张纸,整个‘山鹰’雷达的调试生产线停了三天!后续的列装计划、部队的训练大纲,全都要往后推!谁能给我一个准话,到底还要卡多久?”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显而易见的火气。
目光所及之处,与会者纷纷低头或移开视线。坐在他对面的,是军区下属第一电子维修厂的李厂长,以及几位负责“山鹰”项目的核心工程师,个个眉头紧锁,面有菜色。旁边还有两位从外国语学院紧急借调来的德文翻译,一老一少,此刻也是额头冒汗,如坐针毡。
年长的王翻译扶了扶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镜,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刘部长,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份维护说明书,它……它不是普通的德文资料。里面充斥了大量电子工程、脉冲信号处理领域的极端专业词汇,很多表述方式……非常规,甚至怀疑是用了特定厂商的内部代号或者区域性技术俚语。”他拿起文件,指着其中一页的一个长复合词,“比如这个‘*asynchrone Phasenkalibrierungsredundanzstruktur*’,字面直译是‘异步相位校准冗余结构’,但在技术语境下具体指代什么功能模块,缺乏上下文,我们不敢妄下论断。万一……万一理解偏差,导致操作失误,损坏了核心部件,这个责任我们实在……”
李厂长没等他说完,就一拳轻轻砸在桌面上,声音发苦:“部长,您听见了。不是我们厂的技术员不顶用,是这没有准确‘图纸’,谁也不敢往那精贵的‘心脏’里伸手啊!德国人的东西是好,可这也太……每拖一天,都是巨大的浪费,更是战斗力的损失!”他的话说出了在场大多数技术人员的心声,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和声。
刘副部长疲惫地往后一靠,用力揉着眉心。难题像一根无形的绞索,越收越紧。
陆景渊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姿依旧挺拔如山,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作为“山鹰”雷达拟列装部队的军事主官,他被邀请与会了解情况。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焦虑的面孔,最后落在那份被翻得边角起皱的德文文件上。
他的沉默,与会议室的焦躁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在这份外表的平静之下,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风暴。他的指尖在桌下无意识地收拢。
就在刚才,当王翻译结结巴巴地尝试分解那个冗长的复合词,并与身旁的年轻翻译低声争论其精确含义时,陆景渊的脑海中,却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那是家中的书房,夜晚,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台灯。苏星澜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裙,蜷在沙发里,抱着一本厚重得能当砖头的德文书籍,封面上是复杂的机械剖面图。她看得极其专注,纤细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密麻的公式和图表,淡粉色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进行无声的推演。
他记得自己当时端了杯水过去,随口问她在看什么。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灯光的眸子望向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本讲能量传导效率和机械结构精密耦合的书,这个时代的理论……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
她口中“有点意思”的东西,其深度往往远超他这个受过高等军事教育的团职军官的理解范畴。那个瞬间,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年龄、与环境都格格不入的沉静与渊深,再次清晰地击中了他。
眼前这份让一众专家束手无策的“天书”,在她那里,是否也仅仅只是“有点意思”的程度?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住他的理智。
举荐她?
这个想法让他心脏猛地一缩。将苏星澜从那个他精心构筑的、相对安全的小家里带出来,推到这聚光灯下,面对这些经验丰富、目光锐利的专家和技术军官?这无异于将她身上最大的秘密,置于放大镜下供人审视。任何一点超出常理的表现,都可能引来无穷无尽的探究、怀疑,甚至……危险。这是他拼尽全力也想避免的。
可是,“山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关系到未来几年部队的防空预警网络建设,是实实在在的战斗力。工期延误,影响的不仅是进度,更是潜在的安全隐患。作为一名军人,他的职责和荣誉感,不允许他明知有解决问题的可能,却为了私心而袖手旁观。
保护她的本能,与肩上的责任和使命,在他心中激烈地撕扯、碰撞,几乎要将他割裂。
就在这时,李厂长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刘副部长,嗓音沙哑:“部长,要不……再向京里求援?请更核心部门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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