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部队大院结束了一天的喧嚣,沉入傍晚特有的宁静。训练场空无一人,只余下沙土地面上深深浅浅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炊烟与初夏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偶尔传来哪家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悠长喊声。
陆景渊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军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挺括的衬衫肩线因一日的忙碌而染上细微的褶皱。他眉宇间带着处理完繁重军务后的些微疲惫,但步伐依旧沉稳有力。然而,若是有心人细看,便能察觉这沉稳中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路的尽头,那栋三层宿舍楼的某个窗口,有了一盏专程为他点亮的灯,和一个需要他守护的人。
就在他即将转入通往自家单元门的小径时,一个穿着时下最时兴的浅粉色碎花“的确良”连衣裙的身影,恰到好处地从旁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后转了出来,仿佛只是偶然散步至此,与这静谧的黄昏融为一体。
“陆团长!”
声音清脆,带着一丝被精心计算过的惊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刻意荡开涟漪。
陆景渊脚步甚至未曾停顿,只是略微侧首,目光淡然地扫过声音来源。是林悦儿。文工团的台柱子,林营长的妹妹。她今天显然是下了功夫打扮,连衣裙的剪裁完美勾勒出她婀娜的身段,脸上薄施脂粉,唇上点了符合她文工团员身份的淡色口红,整个人在朦胧暮光里显得娇俏可人。她手中拿着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系着细绳的小方包,不知内里是何物。
“林同志。”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他脚下速度不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足一秒便收回,重新投向近在咫尺的单元门。
林悦儿脸上那经过反复练习的完美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快走两步,保持着一种既显亲近又不失分寸的距离,与他并行。
“真是巧呢,”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娇憨,“我刚从王姐家出来,聊了会儿天,正想着随便走走消食,没想到就碰上您下班了。”她巧妙地将“王姐”作为话题的引子,谁都知道王姐是家属院里的“消息通”,也是她林悦儿的“好姐妹”。“陆团长最近可是大忙人,好几次演出结束都没见着您,想跟您打声招呼都难。”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关切,试图软化眼前这座冰山。
“嗯,最近事多。”陆景渊的回应依旧简洁到近乎吝啬。他的视线平视前方,步伐稳定,没有丝毫要与她寒暄下去的意思。空气中飘来她身上那股浓郁的、甜腻的雪花膏香气,与他家中那小家伙身上偶尔散发出的、清浅干净的,仿佛雨后初霁森林般的气息截然不同。这强烈的对比让他下意识地蹙了下眉,心底那份归家的渴望更加迫切。
林悦儿将他这份毫不掩饰的冷淡尽收眼底,心头那股从初次见面就埋下的不甘,如同藤蔓般再次缠绕收紧。她林悦儿,文工团的尖子,家世模样样样出众,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多少青年军官对她大献殷勤,可偏偏就是这个陆景渊,从始至终都像一块捂不热的寒铁,对她视若无睹。
然而,正是这份难以征服的冷硬,反而激起了她更强烈的胜负欲。陆景渊不仅仅是个人条件顶尖,他代表的更是权力、地位和一种极致的安全感。成为“陆团长夫人”,是她为自己规划好的、最光鲜亮丽的未来。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更何况……她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地、却又精准地瞥向他身后那栋宿舍楼的二楼,那个挂着浅蓝色布帘的窗户。根据王姐透露的、语焉不详却又信息量巨大的“内部消息”,那里,住进了一个被陆景渊亲自带回来、身份成谜的“小侄女”。一个足以让她所有精心布局都可能功亏一篑的变数。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呀,”林悦儿压下心头的烦躁,语气愈发显得温婉体贴,她举起手中的小纸包,“我前儿个得了些上好的杭白菊,听王姐说您夜里常看文件,这个清肝明目最好了。我给您包了些,您泡水喝,也能解解乏。”她递过去的动作自然流畅,脸上挂着毫无攻击性的、纯然的善意,仿佛这只是邻里间最寻常的关怀。
“不必。”陆景渊看都未看那纸包,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谢谢好意,我喝不惯这些,林同志留着自己用吧。”
悬在半空的手,和那包被精心包裹的菊花,瞬间成了尴尬的象征。林悦儿的笑容像是风干的石膏,凝固在脸上,一丝难堪的红晕迅速从脖颈蔓延而上。她悻悻地收回手,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纸包捏破。
“陆团长总是这么客气……”她勉强维持着风度,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直接询问那个女孩?不行,那会暴露她的意图,显得她善妒且沉不住气。她必须换个方式,更迂回,也更有效。
她迅速调整呼吸,脸上重新挂上担忧的神色,目光“担忧”地扫过陆景渊略显疲惫的侧脸,又“无意”地瞟了一眼宿舍楼:“说起来,最近天气反复,时冷时热的,最容易感冒了。陆团长您一个人住,饮食起居到底没人细心照料,可得当心身体。”她话锋微妙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恳切”,“我听说……您家里最近来了位小客人?年纪小的孩子身子骨弱,比大人更不禁折腾,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比如缝补些小衣裳、做点容易消化的小点心,您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我和王姐她们都闲着呢,搭把手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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