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军区大院,傍晚时分依旧蒸腾着白日的余热。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慢悠悠地往西边坠,把一片片整齐划一的红砖家属楼、笔直的白杨树,连同楼前晾晒着的军装、床单,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晖。空气里飘着食堂传来的隐约饭菜香,夹杂着孩子们追逐打闹的清脆笑声,构成了一幅七十年代军区大院特有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画卷。
陆景渊就是在这片金晖与喧嚣中,迈着沉稳而略显疲惫的步伐,走向他那栋位于大院深处的宿舍楼。他刚结束一场关于边境摩擦推演的冗长会议,太阳穴还在隐隐发胀。墨绿色的军装风纪扣系得一丝不苟,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也包裹着他一贯冷硬、生人勿近的气场。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沙盘推演和作战方案里,直到一个刻意拔高、带着矫揉惊喜的女声,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层专注的薄膜。
“陆团长?真巧呀,您这是刚下班?”
陆景渊抬眼,目光淡得像掠过树梢的风。前方不远处的白杨树下,林悦儿正站在那里,显然是等候多时。她今天显然是下了功夫打扮过的——一件簇新的、印着细碎小蓝花的的确良连衣裙,取代了平日里的军便装或练功服,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精心梳理过,垂在略显单薄的胸前。脸上擦了淡淡的胭脂,让原本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艳色,嘴唇也用口红仔细描画过,在这普遍崇尚朴素、以素面朝天为荣的年代里,显得格外扎眼。
她脸上挂着自认为最得体、最甜美的笑容,眼神热切地黏在陆景渊身上,试图将这场蓄谋已久的“偶遇”演绎得浑然天成。
陆景渊脚步甚至没有停顿,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林同志。”三个字,像三颗冷硬的石子,投入水中,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这预料之中的冷淡,让林悦儿嘴角那抹完美的笑容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强忍着心头的失落和一丝难堪,往前紧赶了两步,试图与他并肩,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他身后那栋三层宿舍楼的方向,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是呀,来找文工团的李秀娟对一下演出本子,她就住前面那栋。陆团长这是直接回家?听说……您家里来了位小客人,身体好些了吗?大院里头都传遍了,说您这位‘小侄女’长得跟仙女儿似的。”
她刻意将“小侄女”和“仙女儿”这几个字咬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亲昵的、仿佛分享秘密般的语气,眼睛却紧紧盯着陆景渊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关于陆景渊家里突然多出个貌美少女的消息,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家属院,各种猜测版本层出不穷,却始终得不到正主的只言片语。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陆景渊是谁?军区里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团长,也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多少文工团的花旦、医院的院花在他面前都碰了一鼻子灰,他怎么会突然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如此特殊,不仅亲自带回来,还安置在家里悉心照料?这绝不仅仅是“远房侄女”那么简单!
陆景渊闻言,浓黑的剑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股淡淡的不悦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他不喜欢外人,尤其是像林悦儿这样明显抱有其他目的的外人,将探究的目光和议论的焦点放在苏星澜身上。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林悦儿那精心修饰过的脸庞上多停留半秒,只从喉间溢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嗯。需要静养。”
语气里的疏离和拒绝,像一堵无形的冰墙,瞬间将林悦儿试图拉近的距离重新推回原点。
林悦儿心头一堵,那股混合着酸涩、不甘和隐隐愤怒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她努力维持的得体表象。她正想再说些什么,或许是用更委婉的方式打探,或许是用更关切的口吻表达“邻里之情”,总之,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然而,就在她组织语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斜前方那栋属于陆景渊的宿舍楼二楼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的心脏莫名一跳,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牢牢吸引过去,所有的盘算和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二楼阳台上。
苏星澜是循着楼下孩子们纯粹欢快的笑声挪到这里的。一次短暂的清醒期刚刚过去,她喝下了一支味道寡淡但能补充基础能量的营养液,感觉混沌的脑海清明了几分。屋内有些闷,带着这个时代老式房屋特有的、略显潮湿的木头和石灰味道。她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阳台,倚靠着冰凉的水泥栏杆,深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试图驱散体内因强制休眠而产生的虚弱和眩晕。
这是她作为战士的本能——在任何陌生环境中,保持观察,评估环境,寻找可利用资源和潜在风险。
她身上穿着陆景渊前几天托人买回来的浅蓝色棉布连衣裙,款式再简单不过,圆领,微微收腰,长及小腿。柔软的天然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与星际功能性作战服截然不同的、粗糙而新奇的触感。这抹干净的浅蓝,衬得她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肌肤,愈发显得白皙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在夕阳余晖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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