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五十分,省城西站后街这条狭窄、油腻的巷子,沉在一天中最死寂、最粘稠的黑暗里。远处主干道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微弱的光晕爬过巷口肮脏的墙壁,倏忽即逝,反而衬得巷内愈发漆黑如墨。空气冰冷、滞重,饱含着昨夜沉淀下来的、无法散去的复杂气味:经年累月的油烟、腐烂的菜叶、阴沟里发酵的馊水、以及劣质煤球燃烧后残留的刺鼻硫磺味。这些气味分子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沉降,粘附在每一寸墙壁、每一块地砖上,形成一层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油腻膜。
“哐当!”
一声粗暴的金属撞击声,猛地撕裂了这片死寂,像一把钝刀砍进了凝固的油脂。声音来自“好味来”餐馆那扇油腻厚重的卷帘门内侧。
李晚星像一具被无形丝线骤然扯动的木偶,猛地从厨房角落那张用两个油腻腻的塑料筐和几块破木板拼凑的“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从冰凉刺骨的水泥地爬升,穿透身下薄得几乎不存在的破旧棉絮和硬纸壳,狠狠咬噬着她蜷缩了一夜、早已僵硬酸痛的关节。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贪婪地攫取着冰冷,试图浇灭胸腔里那团因惊醒而燃烧的恐慌火焰。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只有耳朵在极度紧张地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老鼠在角落悉悉索索啃噬垃圾的声音,水管深处隐隐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滴答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死妹仔!死了吗?!还不滚起来干活!” 王姐那如同破锣被砂纸打磨过、又浸透了劣质烟草和槟榔汁液的沙哑咆哮,隔着卷帘门和薄薄的门板,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晚星的耳膜。“磨蹭到天亮也洗不完那些碗碟!想白吃老娘的饭?做梦!”
来了。日复一日的催命符。
李晚星用力咬了一下干裂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她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摸索着找到那件搭在“床”沿的、硬邦邦的“工作服”——一件不知被多少任洗碗工穿过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肥大围裙。布料僵硬冰冷,上面凝结的油垢让它像一层厚重的铠甲,散发着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怪味:馊饭菜、地沟油、劣质洗洁精、还有汗水和绝望的气息。她费力地将它套在同样单薄破旧的里衣外面,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激起一阵寒颤。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油腻得粘手的厨房小门,一股更加浓烈、滚烫、如同实质般粘稠的热浪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仿佛从一个冰冷的坟墓,一步踏入了沸腾的、充满硫磺气息的地狱前厅。
厨房低矮、狭窄,像个巨大的、塞满了油污的蒸笼。墙壁和天花板被经年的油烟熏染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渗透到骨子里的焦黑色,油垢层层叠叠,厚重得如同黑色的钟乳石,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滑腻的光。唯一的照明是悬在顶棚中央的一盏沾满油污和死苍蝇的昏黄灯泡,光线被厚厚的油垢过滤后,变得浑浊而无力,只能勉强勾勒出巨大灶台、堆叠如山的肮脏碗碟和几个晃动身影的轮廓。
巨大的双眼灶台如同沉睡的怪兽,但余温犹在,散发着灼人的热浪。两口直径惊人的黑铁大锅,锅壁和锅沿凝结着焦黑发亮的油垢和食物残渣,像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昨夜残留的、已经变质的劣质咖喱那股刺鼻的香料味和隐隐的腐臭;浓烈得化不开的、仿佛凝固在空气中的油烟味;馊水桶里食物残渣发酵后升腾起的酸腐恶臭;还有劣质洗洁精那廉价刺鼻的化学香精味……各种气味在高温的蒸腾下疯狂地碰撞、融合、发酵,形成一股粘稠的、足以令人瞬间窒息的污浊气流,死死地包裹住每一个进入其中的人。
洗碗槽——李晚星的“战场”——位于厨房最深处、最阴暗、最靠近馊水桶和下水道口的角落。那是一个用廉价水泥砌成的巨大方形水池,池壁早已被油污、水垢和洗洁精残留物染成一种肮脏的、难以形容的灰褐色。此刻,水池里堆叠的碗碟、油腻腻的锅具、沾满食物残渣的砧板和刀具,已经形成了一座摇摇欲坠、散发着隔夜食物馊味的“小山”,几乎要溢出水池边缘。旁边,一个同样巨大的红色塑料桶里,浑浊的、漂浮着油花和食物碎屑的污水冒着丝丝热气。
“杵在那儿当门神啊?!”王姐肥胖的身影堵在狭窄的过道上,叉着腰,嘴里叼着的劣质香烟随着她尖利的呵斥一抖一抖,烟灰簌簌落下。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不耐烦的凶光,像两盏探照灯死死打在李晚星苍白瘦削的脸上。“等着老娘给你请安?还不滚过去干活!把这些都给我洗干净!洗不干净,今天别想吃饭!”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油污覆盖的墙壁似乎都在簌簌掉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