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礼赴任漕运总督的旨意下达后,不过旬月,看似平静的漕运总督衙门内,已是暗流汹涌。
老总督杨文礼确实如林夙所料,年迈体衰,精力不济。抵达任所后,面对繁杂的漕务和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他大多时候只是坐在签押房内,听着属下的汇报,盖盖印章,真正需要决断的事务,往往交由几位得力属官处理。他秉持着多年为官的“圆滑”之道,谁也不轻易得罪,倒也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然而,这平和之下,却是东宫与三皇子势力的激烈角逐。萧景哲果然没有坐视,通过吏部和其在江南的门生故旧,迅速将几名“自己人”安插进了漕督衙门的关键位置——尤其是掌管漕粮押运调度的漕运参军,以及负责沿途河道稽查的巡漕御史。这些人到任后,表面上对杨文礼恭敬有加,实则阳奉阴违,很快便架空了这位老总督的实际权力,将漕运的人事、账目、运输调度等核心事务牢牢抓在手中。
东宫这边,柳文渊虽也暗中运作,将郭子安等人推上了几个不太起眼但实务性强的职位,如仓场监督、船政提调等,但在整体掌控力上,显然落了下风。源源不断传来的密报显示,三皇子安插的人手正利用职权,暗中调整漕粮运输路线和时序,拖延乃至克扣本应优先保障京城和北疆的粮饷,其用意不言自明——既要给东宫制造麻烦,也要借此机会中饱私囊,为三皇子一党攫取巨额财富。
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景琰看着柳文渊呈上的最新密报,脸色阴沉如水。他将纸条重重拍在案上,声音里压着怒火:“岂有此理!萧景哲的手伸得也太长了!照此下去,不仅北疆军粮要受影响,京畿粮价也会被他们操控!孤这太子,岂不是成了摆设!”
林夙侍立一旁,他近日似乎清瘦了些许,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仔细看完了密报,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殿下息怒。三皇子此举,正在预料之中。他们安插的人手根基已深,若我们按部就班,一点点争夺,耗时日久,且收效甚微。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
景琰看向他,知道他又有了计较:“你又有什么‘奇谋’?”
林夙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奴才以为,可借一场‘意外’,引蛇出洞,将三皇子安插的这些钉子,连根拔起!”
“意外?”景琰蹙眉。
“正是。”林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漕运之上,最大之‘意外’,莫过于漕船倾覆,贡粮沉水。”
景琰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故意弄沉一艘漕船?”他立刻意识到了此计的风险,“此事非同小可!漕粮乃国之根本,一旦沉船,损失粮赋事小,引发朝野震动、民心不安事大!若被查出是人为,便是弥天大罪!”
“殿下明鉴,正因其风险巨大,方能成为雷霆手段。”林夙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们并非真要造成巨大损失。可选择一艘装载次要物资、或即将空返的漕船,在其经过一段水流湍急、暗礁丛生的河段时,制造‘意外’沉没的假象。关键在于,这艘船上,必须有三皇子安插的那位漕运参军的心腹押运,并且,要让他‘侥幸’生还。”
景琰瞬间明白了林夙的意图:“你是想……借此事故,嫁祸于那位参军,指责他调度不力、用人不当,甚至……暗示他中饱私囊,故意损毁漕船以掩盖亏空?”
“殿下圣明。”林夙点头,“不仅如此。沉船事故发生后,我们可立即发难,以彻查事故缘由、整顿漕务为名,要求陛下严惩相关责任人。届时,我们手中掌握的,关于三皇子党羽在漕运上贪墨舞弊、玩忽职守的其他证据,便可一并抛出。数罪并罚,足以将那位参军,乃至他背后的几个关键人物,彻底扳倒!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可由我们的人顺势接掌。”
景琰陷入了沉思。书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林夙此计,可谓兵行险着,将博弈的棋盘直接掀翻,在一片混乱中重新洗牌。好处是能快速清除障碍,夺回主动权;风险则在于,一旦操作不当,或是被人反咬一口,东宫将陷入极大的被动,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此事……你有几成把握?”良久,景琰沉声问道。
“七成。”林夙回答得干脆,“关键在于细节。选择哪艘船、在何处动手、如何制造‘意外’而不留痕迹、如何确保那名‘关键’人证按照我们的意愿开口……每一步都需精心设计,万无一失。执行此事的人,必须绝对可靠,且对漕务、水性和当地地形极为熟悉。”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此外,时机亦至关重要。必须在盐税案爆发之前,解决漕运之忧。否则两线作战,恐力有不逮。此事若成,我们便扫清了推行盐税案的最大后勤隐患,届时双管齐下,打三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景琰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那奔流不息的运河,以及运河之上,关系着无数人命运的漕船。他知道林夙说得对,常规手段已难以破局,唯有险招,方能打开局面。这不仅是权力的争夺,更是生存的博弈。他若心慈手软,等待他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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