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档案库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缓缓飞舞。刘健摒退了书吏,独自在这片故纸堆中翻阅。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复核一桩与漕运亏空有关的陈年旧案时,发现其中牵涉到的一位已故官员,其履历与十数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林氏谋反案有着微妙的时间重叠。
他本是谨慎之人,出于御史的直觉,便想顺带查证一下林案牵连人员的最终去向。刑部移交过来的名册副本字迹潦草,墨色陈旧。他的指尖一行行划过那些被历史尘埃淹没的名字:流放、斩首、女眷没入掖庭……忽然,他的手指在一行小字上顿住了。
“林氏幼子,林夙,年七岁,没入宫中为奴。”
这行记录本身并无特别,林案涉及人员众多,家眷入宫为奴者不在少数。但让刘健瞳孔微缩的是旁边一行稍新的朱批小字,似是后来核查所注:“验明正身,无误。然内侍省记档,其入宫年月延后三月,且登记名讳为‘林柱儿’。”
时间延后三个月?名讳不符?
刘健的眉头深深锁起。林案是铁案,先帝钦定,卷宗记录理应严谨。为何一个罪臣幼子的入宫记录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差异?那延后的三个月,这孩子身在何处?改名换姓是常事,但为何独独他的记录被特意标注出来?
一种职业性的怀疑在他心中升起。这不合规矩的记录,像一根细微的刺,扎进了他追求完满与真相的心。他不动声色地将这本名册合上,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内心深处,一个疑问已然种下:这个名叫林夙的小太监,如今何在?东宫那位深得太子信重的近侍,似乎……也姓林?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先于刘健的任何正式动作,便已传到了东宫。
冯静像个幽影般出现在景琰的书房外,由赵怀安亲自引了进去。他甚至连寒暄都省了,压低了尖细的嗓音急声道:“殿下,都察院刘御史,今日在档案库调阅了林案旧卷,着重看了牵连入宫人员的名册,尤其……是关于林公公的那一条记录。”
景琰正在练字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猝然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黑迹,如同他骤然阴沉的心情。他放下笔,抬头看向冯静,眼神锐利:“他发现了什么?”
“老奴不敢靠太近,但瞧见刘御史在那页停留甚久,神色有异。”冯静斟酌着词句,“记录本身无大碍,只是……当年林公公入宫的时间和新旧名讳对不上,怕是引起了刘大人的注意。”
景琰的心沉了下去。他早知道林夙的身世是隐患,却不想会在此时,被刘健这样一位以固执和认真着称的御史注意到。
“知道了,有劳公公。”景琰挥挥手,冯静识趣地躬身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景琰一人,他盯着那团墨迹,眼神变幻。刘健此人,不同于那些可以被利益打动的官员,他认死理,讲证据,若真被他盯上,麻烦不小。而且,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尤其是三皇子那边,完全可以借此大做文章,攻击他庇护罪臣之后,甚至牵扯出更不堪的猜测。
必须立刻回护林夙!
景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不能自乱阵脚。刘健目前只是怀疑,并无实证,更未必会将那个记录上的“林夙”与东宫的“林夙”立刻联系起来。但试探,恐怕很快就会到来。
果然,次日午后,刘健便以商议京畿春旱后续赈灾事宜为由,求见太子。景琰在书房接待了他。
公事谈毕,刘健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殿下身边那位林内侍,年纪虽轻,却沉稳干练,实乃难得。不知是何时入宫伺候的?臣观其言行气度,不似寻常小户出身。”
来了!
景琰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道:“刘御史过誉了。不过是机缘巧合,早年调入东宫的一个小内侍罢了。忠心办事即可,出身如何,倒不必深究。”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刘健,“何况,宫中内侍,皆是苦命人,何必再去揭人伤疤?”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林夙的能力,又轻描淡写地将出身问题推开,最后还带上了一丝对底层人的怜悯,符合他一贯的“仁厚”形象。
刘健碰了个软钉子,却并未气馁,反而更觉疑点重重。太子这般回避,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他拱了拱手:“殿下仁心,体恤下人,臣敬佩。只是臣近日翻阅旧案,见有些记录含糊不清,恐有冤抑或疏漏,故而多问了一句,殿下勿怪。”
“无妨。”景琰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送客的意味,“陈年旧案,卷帙浩繁,有所疏漏也是常事。刘御史若觉有疑,按章程查证便是。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刘健识趣地告退。离开东宫,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重了。太子明显在维护那个小太监。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刘健来访的消息,以及谈话内容,景琰并未隐瞒林夙。他亲自去了偏殿,屏退左右,将事情原委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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