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春日荒野上的星火,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虽未成燎原之势,却已让敏感的人心感到了灼热。宫人窃窃私语,朝臣目光闪烁,关于东宫那位林公公“来历不凡”、“与某桩大案有关”的闲话,在宫廷的角落里悄然滋生。这流言模糊而精准,并未指名道姓,却像一根无形的针,恰到好处地刺中了东宫最隐秘的软肋。
刘健感受到了这股暗流。他为人刚直,却非不懂变通之辈。太子的回避,三皇子阵营若有若无的引导,以及这适时出现的流言,都让他明白,自己触碰到的,绝非简单的档案疏漏。然而,越是如此,他骨子里那份追根究底的执拗便越是强烈。他加大了调查的力度,试图调阅更原始的刑部存档和内侍省记档,想要理清那三个月的空白和名讳变更的真相。
然而,阻力也随之而来。刑部那边回复说部分老旧卷宗因库房修缮暂时无法调用;内侍省则言辞闪烁,称年代久远,经办人员多已不在,难以查证。种种迹象表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阻碍他的调查。刘健心中冷笑,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太子萧景琰,正在不惜代价地保护那个小太监。
东宫书房内,气氛凝重。景琰面前摊开着几份奏章,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响,这是他深思时的习惯。
“刘健步步紧逼,流言亦未平息。”景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夙,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应对?”他的目光投向坐在下首矮凳上的林夙。自从那日情绪失控后,林夙表面已恢复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和偶尔的失神,显示他内心的波澜并未真正平息。
林夙抬起眼,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冰寒。“殿下,刘御史为人刚正,阻碍调查只会让他更加疑心。为今之计,堵不如疏。”
“哦?如何疏法?”
“他既对陈年旧案感兴趣,那我们便送他一桩‘旧案’。”林夙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让柳先生或杜衡,翻出一桩与林案同期,牵扯不广,但同样存有疑点的案子,比如某位被罢黜官员的冤情。将此案线索,‘无意间’透露给刘御史门下那些富有正义感、却又不太核心的御史。此案需满足两点:一,确有冤情,能激起刘御史查证之心;二,牵扯之人最好是早已失势或无关紧要之辈,不会引起太大风波。”
景琰微微颔首,明白了林夙的意图。这是移花接木之计,用一个真实的、但危害性不大的“冤案”,吸引刘健的注意力和调查资源,让他无暇再死死盯着林夙那点记录上的出入。
“此计可行。”景琰沉吟道,“便选前太常寺少卿周明一案吧。此人当年因‘大不敬’被罢黜,证据本就牵强,且其家族早已没落,翻案亦无大碍。我会让杜衡去办。”他顿了顿,看向林夙,语气转为严肃,“此外,档案记录上的痕迹,必须处理干净。不是销毁,而是‘修正’。”
林夙心领神会:“殿下放心。内侍省的记档,冯静公公或有办法‘查漏补缺’,使其与刑部名册‘吻合’。只是……”他略一迟疑,“需要一些时间,且需确保无人打扰。”
“需要什么,尽管去做。东宫的人手随你调动。我会让赵怀安配合你,确保你行事之时,无人能窥探。”景琰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他知道,让林夙亲自去处理这些关乎他自身来历的痕迹,无异于再次揭开伤疤,但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他必须给予林夙绝对的信任和权限。
林夙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低声道:“是,奴才明白。”
是夜,月黑风高。刑部档案库外围的巡逻似乎比平日密集了些,但内部当值的,却换上了几个看似寻常、实则眼神机警的生面孔。赵怀安亲自带队,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无声地布控在档案库周围的阴影里。
林夙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裤,外面罩着太监常穿的灰褐色袍子,在小卓子的引领下,从一条鲜为人知的杂物通道进入了档案库深处。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仿佛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他不需要灯光,仅凭记忆和指尖的触感,便在浩瀚的卷宗中找到了目标。
他并非要销毁那份记录,那太着痕迹。他需要的是“修正”。他从怀中取出特制的药水和与旧卷宗纸张颜色、质地几乎无二的补纸,还有模仿旧时笔迹的工具。他的手指稳定得不带一丝颤抖,小心地涂抹、覆盖、临摹……将那份记录上关于入宫时间和名讳的“错误”,一点点修正为“正确”,使其与内侍省即将“更新”的记录完全对应。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他轻微的呼吸和纸张摩挲的细微响动。小卓子在一旁紧张地望风,手心全是冷汗。而林夙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不仅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这种精细工作极其耗费心神。他必须确保天衣无缝,哪怕是一个笔画的不自然,都可能被刘健那样的高手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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