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元年(1567年),明国京师北京的寒意尚未褪去,宫中的廊柱还残留着素服丧仪的残角,宫墙内的气氛却比冬日更显肃穆。嘉靖皇帝朱厚熜的灵柩停放在殿中,檀香与纸钱的气息交织,正在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一队仪仗从东华门缓缓驶入,为首的朱载坖身着素色孝服,面容清瘦,眼神中带着一丝未脱的局促。这位刚从裕王府搬入皇宫的新帝,此刻还未完全适应隆庆皇帝这个身份。过去二十余年,他因嘉靖帝二龙不相见的忌讳,连入宫请安都需谨慎避讳。
如今骤然承继大统,面对这巍峨宫阙与满朝文武,难免心生忐忑。
“陛下,已至太和殿。”太监黄锦轻声提醒,他本是嘉靖朝旧人,如今被隆庆留用,暂时负责宫中礼仪诸事。隆庆帝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乾清宫的匾额,鎏金的三字泛着冷光。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孝服的衣襟,方才迈步走入殿内。
殿中,文武百官身着丧服,整齐排列,见隆庆帝进来,齐齐跪伏行礼:“臣等,参见陛下。”隆庆掠过两旁文武径自走到嘉靖的灵柩前,跪下叩首,当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时,心中却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其中既有对先帝的敬畏,也有对自身命运的感慨,更有对当下这副烂摊子的焦虑。
礼毕后,隆庆帝起身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位阁臣,同时也是他的两位师傅:徐阶与高拱。
徐阶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先帝后事已按礼制筹备,定国公徐永宁已率钦天监选定下月初下葬。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陛下尽快了解朝政,以应对内外诸事。”
高拱比徐阶年轻,身材挺拔,眼神锐利,他紧随其后进言道:“徐阁老所言极是。先帝虽留下基业,却也遗下诸多难题,臣等恳请移驾,好为陛下详述当前情形。”
隆庆微微颔首,他自然知道,此刻不是沉浸于丧礼情绪的时候。随着徐阶与高拱的引领,他穿过层层宫苑,走向内廷。那原是嘉靖帝常年不临朝的地方,如今,却将成为他开启新政的起点。
殿内,暖阁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隆庆心中的寒意。徐阶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摊开到他面前的桌案上,封上写着“嘉靖四十五年入支总览”,纸张因厚重而微微泛黄。
“陛下,先帝在位四十五年,前期开创中兴,后期无为而治,自然留有后手。今太仓银尚有一百三十万两结余,这就是先帝留给陛下的全部‘家底’。”徐阶的声音沉稳、措词恰当,却难掩语气中的凝重不堪,“只是,这些‘家底’若是面对当前内外,亦恐怕难以支撑太久。”
隆庆帝上前随意翻开账册,随着一行行数字映入眼帘。北方蒙古俺答部每年寇边,军费支出需一百八十万两;东北女真各部落蠢蠢欲动,辽东一线亦需增兵,年耗银超六十万两;沿海虽经戚继光荡平倭患,却仍需维持规模,年支银四十万两;再加上官员俸禄、赈灾及河工维护等常规支出,隆庆元年预计岁入只约二百万两,支出却已然超过五百五十万两,赤字高达三百五十万两之巨。
“三百五十万……”隆庆帝心中算着这笔帐,不由得喃喃自语,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账册边缘,“先帝所留下的一百三十万两,恐怕连填补赤字的零头都不够。徐师傅、高师傅,你们可有对策?”
隆庆帝的目光扫向两位阁臣,眼中不由得满是急切。自藩邸时,他便听闻朝政混乱、财政枯竭,却没想到情况竟如此严峻。若不能尽快解决赤字问题,恐怕到时候连国家运转都将陷入困境。
徐阶正要开口措辞,高拱却已抢先一步,躬身回复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只盯着国库银子,而是要先整顿朝堂风气,以收拢人心。先前,因言获罪者甚众,户部主事海瑞上疏直言,被打入诏狱已近一年,此等刚直不改,不可辜负。臣恳请陛下,立即释放海瑞,并为所有因直言获罪的官员平反,以彰显陛下英明!”
隆庆帝眼中一亮,他在藩邸时便知道这位海瑞,此人如今是朝野公认的清官直臣。释放海瑞不仅能收拢人心,更能向天下传递新帝的信号,确实是一步好棋。
“准!”隆庆帝果断下令,“拟旨,即刻释放海瑞,恢复户部主事原职;令,此前所有因言获罪的官员,由吏部逐一核查后,尽数平反复用。”
高拱心中一喜,连忙叩首道:“陛下圣明!”
徐阶见状,也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英明。释放直臣、平反冤案,如此便能收拢人心;但内阁如今人手短缺,急需补充得力干将。臣举荐一人,礼部右侍郎张居正。此人精通财政、熟悉边防,若能召其入阁,必能为陛下分忧。”
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右春坊右中允,隆庆尚在藩邸时,其兼任裕王府讲官。“好!张师傅,也是朕信得过的。”隆庆再次点头,“拟旨,擢张居正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政,来协助徐、高二位师傅一同处理朝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