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九年(1566年)年末,九州各港口码头,往日里装卸货物的繁忙景象荡然无存。几艘货船静静泊在岸边,船身仿佛已蒙上了一层薄尘,船员三三两两坐在船板,脸上满是焦灼。自明国嘉靖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原本畅通的商路骤然中断,货仓早已堆得满满当当却因无法运出而滞销在库。
阿苏惟将在府内城交接了此番上洛事宜之后,在返回肥后与阔别近一年的众人匆匆见过,就被甲斐宗运拉到议事厅连续召开多轮会议。此刻他的手中攥着来自明国的信,信纸已经因反复摩挲而边缘起毛。
明国隆庆新帝继位,内阁忙于整理嘉靖朝后事,海禁暂严,商船需待新令再做打算。阿苏惟将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脉眉头紧锁,对明走私贸易是阿苏家极其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如今骤然停滞,不仅使得资金周转困难,连与大友、毛利和龙造寺新近达成合作的火器计划,也面临资金短缺的困境。
“宫司,要不要削减规模?”负责掌管贸易账务的山田匡德在回来后,加班加点之下处理了近来的账目,在结合当下情况后这样开口禀报道,“眼下明国局势不明,继续囤积货物,恐怕只会亏损更多。”
阿苏惟将却是摇头,随后把目光转向北方,那是朝鲜半岛的方向。他从怀中取出另一封信,封上印着“裴智彬谨呈”的字样,这是数日前与海瑞的《治安疏》一道从朝鲜汉城那里送来的。
“不必急着削减。”阿苏惟将的声音沉稳,仿佛胸有成竹一般,“朝鲜那边传来了一些不一样的消息,或许能成为我们的转机。”裴智彬是商路在朝鲜的代理人,也是他多年合作的朋友。文定王后尹氏重用外戚打压异己,使得亲近明宗的裴智彬一度陷入低谷。
裴智彬麾下商队屡屡被尹氏党羽刁难,若非裴智彬勋贵身份保护,只怕这条商路恐怕早已断绝。而此次书信,裴智彬却用极其隐晦的语气提到:“汉城宫中有变,尹氏即将势微,王殿似有动作,或可带来新机。”
此时的朝鲜汉城景福宫,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寝殿内,文定王后尹氏躺在铺着锦绣被褥的病榻上,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床沿,浑浊的眼睛费力的睁开一条缝。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与檀香混合的气息,那是她常年服用僧道所献长生丹药而留下的味道。
可这丹药不仅没能让她长生,反而加速了她的衰朽。
“元衡……来了吗?”文定王后的声音细若蚊蚋,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她口中的尹元衡,是她的兄长,也是尹氏外戚集团的核心。正是借助这位兄长,她才能发动乙巳士祸打压士林派,从而将朝鲜牢牢掌控在手中。
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尹元衡,而是担任宫禁护卫的族亲尹百源。他脸色惨白,衣衫凌乱,一进门便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大妃娘娘……大尹官他……他被王上召进宫中,至今未归!此刻,宫外都是勋贵指派的兵士,说要‘清君侧,除奸佞’!”
“什么?!”文定王后猛地想要坐起身,却因力气不支再度重重倒回病榻,进而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扶持登位的儿子,这个似乎已经全然麻木的儿子,竟会在她弥留之际,抢先对尹氏动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儿子明宗本无缘登位,是她在仁宗暴毙的情况下百般手端拥立,尽管自己以主少国疑为由垂帘听政数十年,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儿子说“汝天下,吾与元衡予之”,从而将王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为了巩固权力,文定王后纵容尹元衡贪赃枉法,甚至多番诬陷士林派,制造了无数无数冤案。甚至明宗成年后想要亲政,她都以“王上无知”的名义屡屡驳回,连明宗想亲近自己的儿子都被她禁止,民间甚至传出王后欲杀皇孙以固权的流言。
文定王后一直以为,明宗这个懦弱无能的儿子,永远只会对她言听计从。可她忘了,隐忍的火山,一旦爆发,只会更加猛烈。
“传……传旨,召私兵入宫!”文定王后挣扎着喊道,可她的声音太小,此刻根本传不出寝殿。殿外侍卫早已被悄然换成了明宗的人,她的旨意再也传不出去了。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悄然推开,明宗李峘身着玄色蟒袍,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勋贵派领袖金安老,一个是士林派代表李滉。这两个曾经被她打压得几近家破人亡的派系,如今竟联合在了一起,一起站在她的对立面。
“大妃娘娘。”儿子明宗的声音极其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可言,“您掌权二十余年,尹氏外戚祸乱朝纲,士林派惨遭屠戮,百姓怨声载道。如今您终于病重了,是时候,也该将这八道天下还给儿子了。”
文定王后死死盯着眼前的儿子明宗,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到儿子明宗眼中的憎恶,那是压抑了二十余年的恨意,如今终于有了彻底爆发的机会。她清楚而不甘的知道,自己的时代,已然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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