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劫灰文澜】
邯郸城,这座曾承载赵国百年风华的古都,在秦军铁蹄的蹂躏下,正发出痛苦的呻吟。昔日繁华的街巷,如今断壁残垣,烟火未熄。焦黑的梁木斜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未干的血迹在碎石瓦砾间蜿蜒成诡异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尸骸**的恶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劫后余生的死寂与惶恐。
王翦端坐于临时征用的赵国司徒府正堂。沉重的玄甲沾染着征尘与暗褐色的血渍,未曾卸下,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疲惫的身躯。断水剑横置于膝前,古朴的剑身映照着堂外透入的、惨淡的晨光,也映出他眉宇间凝结的、挥之不去的阴翳。
攻克邯郸的胜利,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反而如同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幽暗深渊的大门。“铜雀台”地下兵工厂那被割舌的工匠、刻着九原军械库编号的弩机零件,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案几之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如同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他淹没。缴获的户籍图册、宫廷密档、百官奏疏、乃至商贾账本…这些来自赵国权力中枢的残骸,正被亲卫和幕僚们分拣、梳理、解读。每一份都可能隐藏着赵国的余孽、逃亡的贵族、或是更深的阴谋。
“将军,”蒙毅的声音带着日夜劳作的沙哑,快步走进大堂,额角还带着搬运竹简时蹭上的灰尘。他指向堂下庭院中新堆积起的一摞摞、散发着墨香的卷轴。“城中文人雅集之风…异常诡异!尤其是这种…”
他拿起一卷展开,露出里面洁白如雪、质地细腻柔韧的纸张,上面墨迹淋漓,书写的是一首辞藻华美的《碣石吟》。“名为‘雪涛笺’,战前便已风靡邯郸,如今更是洛阳纸贵,价格一日三涨!富商豪绅争相抢购,只为在上题诗作赋,相互唱和,乐此不疲!连我们从赵国司徒内库查封的几处秘藏中,也堆满了这类诗稿,数量之巨,令人咋舌!”
“雪涛笺?”王翦的目光从堆积的军报上抬起,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蒙毅手中的纸张。他起身踱步至庭中,随手拿起一卷。入手轻盈,纸面光滑如脂,洁白得近乎炫目,在昏沉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玉质般的光泽。指腹摩挲间,传来极其细腻柔韧的触感,远胜粗糙的竹简与昂贵却脆硬的帛书。纸上墨香浓郁,词句华美,咏叹着北国朔风的凛冽与边塞的苍茫。
“赵国将亡,兵祸连天,民不聊生。”王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纸价却堪比金玉?只为…吟风弄月?附庸风雅?”他将那卷《碣石吟》凑近鼻端,深深一嗅。
浓郁的墨香之下,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独特的味道钻入鼻腔——那不是桑麻的温和,也非竹木的清香,而是一种带着苦寒之气的、如同干枯冰草被碾碎后散发的、微涩而凛冽的草腥!这股气息,瞬间将他拉回到塞外漠北的风沙之中!
“这纸…绝非中原桑麻竹木所造!”王翦眼神一凛,目光如刀般射向蒙毅,“其原料,带有漠北苦寒之地的草腥!查!产自何处?何人贩运?”
“查不明!”蒙毅脸色凝重,“邯郸城内外的造纸作坊,在城破前夕几乎被赵人自己焚毁殆尽!侥幸存活的匠人,要么死于乱军,要么如同蒸发。这‘雪涛笺’的制法,成了无头公案。但…”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审讯几名被俘的赵国司库小吏时,有人招供,战前数月,曾见几支持有赵国通关符节、规模不小的商队频繁北上,深入燕代边地,甚至…疑似越过边境!他们运送的并非贵重货物,而是大量粮食、布匹、甚至少量磨损的兵器!换回的,是整捆整捆、散发着异味的、如同枯草的原料!正是用于制造此纸!”
北去的商队…越过边境…用粮食军械换取枯草原料? 王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邯郸以北,是燕代旧地,再往北…便是匈奴左贤王呼衍氏盘踞的广袤草原!一个冰冷而可怕的推断瞬间成形——这些席卷邯郸、引得富户豪绅一掷千金、承载着无数风雅诗赋的昂贵纸张,其生命的源头,竟深深扎在漠北匈奴的土地上!
这席卷全城、耗费无数资财的诗词唱和之风,真的仅仅是文人骚客在亡国之际的病态狂欢?还是…裹着华丽丝绸的致命毒药?那些咏叹边关朔风、怀想塞外古迹的华丽辞藻之下,是否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传递着足以颠覆北疆的致命讯息?
【二:韵海寻针 】
司徒府后堂,一间远离喧嚣、门窗紧闭的偏僻书房,成了破解谜题的核心。夜色如墨,沉沉压下,唯有此处灯火通明,如同汪洋中的孤岛。巨大的案几上,数十卷珍贵的“雪涛笺”诗赋被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洁白的纸面在烛火映照下,宛如一片片凝固的北国雪原。王翦、蒙恬、蒙毅,以及几位被紧急召集、精于文墨且口风极严的幕僚,围坐四周。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纸张翻动的细微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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